從第二天早晨我再次醒來開始,我的情緒開始平複。
我曾經沉浸在苦惱之中。未來,明天,對於我來說,隻是一個永不停止的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的煩惱。我似乎越來越深陷其中,乃至於不可自拔的地步。我苦思冥想,但我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去解決這一切。然而,死亡,是的,是它,這突如其來的東西卻幫我解決了一切。我無比驚訝,我從沒想過世界上有一件事情可以突然間將我如此徹底的救出苦海。然而現在,確實如此了。我的生命從林林總總無比繁雜的糾葛在一起的苦痛中被解脫出來。我的生活重又恢複到最為簡單的狀態。
我開始正視我隨時可能結束的生命。我發現,假若我不是如此明確的失去明天,或者我永遠都不會得到今天。
希望,給了我明天,但是希望也奪走了我的今天。我驚奇的發現,在失去希望之後,這個世界並不隻有絕望。
死亡,送給我太多驚喜。
這一天,我並沒有刻意的去做什麼,想什麼,但是我發現我安詳了許多。我總是感到自己回到了當年那個夜晚。天上,是一顆顆明亮的星星。我睡在河邊,河流在我的耳邊緩緩地流過。我仿佛隨著河水在漂流,在進行著一個浪漫的旅行。不同的是,這次我安詳了許多。因為,這次我終於知道了自己旅行的目的地,它就近在眼前。我再也沒有時間去考慮太多,也不再有時間去埋怨什麼。我的每一分鍾,都突然變得如此的珍貴。我什麼都不想做,我什麼都不想要。我隻想躺在這條河流的旁邊,聽著它緩緩地流逝。過去我所希翼的一切都不過是這河邊的一縷縷風,有時讓我涼爽,有時讓我感覺冰涼。原來,我的一生走到最後所需要的,隻是在河邊安詳地躺著。天上,是一顆顆明亮的星星。河水帶著我,緩緩地流著,沒有方向,隻是緩緩地流著。我所要做的,隻是閉上眼睛,隨著河水的節拍緩緩地呼吸。
就是在這個時候,這個世界有了一些變化,一些微妙的變化。如果你不細心,你是無法察覺的,但是我察覺到了。
早晨,醫生給我檢查完身體以後,他驚愕地看了我很久才離去。隻是因為我對他說了一聲“謝謝”。他的眼神是那樣的疑惑,他似乎不敢確定或者說是不敢相信是我在說話。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四處遊移,好象在尋找一個原因,一個理由。最後他眨了眨眼睛,離去了。
四周的牆壁原來是很幹淨的,真的很幹淨,一點灰塵都沒有。床單也是,像這牆壁一樣,雪白雪白的,幹淨得很。我的手似乎也在這純淨的環境裏被洗得幹淨了。一切都是那麼幹淨,幹淨到讓人覺得透明。我的心情因此也愜意起來。我甚至想哼幾首流行曲來自我娛樂一下。
舒君又來催促我出去曬曬太陽,透透氣。“出去走走吧,曬曬太陽對身子有好處的。”
我笑著搖搖頭,外麵的世界,我相信會是很美麗的。但是我更喜歡像現在這樣,就這樣安靜的躺在這兒。“你看,這不是陽光嗎?”窗外透進來的一縷縷陽光散落在我的枕邊,我伸出手抓住一把,伸到舒君的眼前。
“晚上,還有月光。”我努力歪過頭,對舒君說。
“你真的不想出去走走?”舒君又問了我一次。
“你去吧,我喜歡一個人待著。”我對著舒君點點頭。舒君於是出去了。
舒君出去了,這個小小的房間又隻剩下我一個人。我很孤獨,但我並不寂寞,我很快樂,我很享受眼前的一切。一切都已足夠了,這就是我想要的一切。外麵的世界我不再關心,我和它已經被這堵白色的牆分開了,我不再受它的影響。我不知道它在怎樣變化,也不想知道它在怎樣變化。我沒有興趣,我對這些統統沒有興趣。
我隻願意一個人待著。看著那從窗口流進來的白天的陽光,夜晚的月光。我感到我擁抱著他們,我輕輕的均勻的呼吸。我的左手溫柔地握著我的右手,交在我的耳邊。我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那河流緩緩流逝的聲音。多麼美妙,多麼動聽。
也許,你會覺得無聊。但我不,我覺得很舒服。我就這樣躺在這間白色的房間裏,這張白色的床上,這張白色的床單上。我的白色的左手握著右手交在我的耳邊,我的耳邊是河流流逝的聲音。就這樣度過了一個星期。你也許會覺得不可思議,難以忍受,但我不。我的確是這樣待了整整一個星期。而且,我絲毫不覺得苦悶。怎麼說呢?怎麼表達我的感覺呢?我也不是覺得開心。應該怎樣說呢?哦,對了,是喜悅,是喜悅。我沉浸在喜悅當中,這喜悅沒有什麼特別明顯的前提條件。但是,我感覺到了,並且依賴它獲得快樂。
一個星期後,醫生和舒君都強烈要求我出去走走。他們說,我這樣對身體是沒有好處的。我拗不過他們,隻好跟舒君到門外去走走。
“你感覺怎麼樣?”舒君問我。
“挺好。”我說。
“是嗎?”舒君很高興的說。
“你一直都在醫院陪我嗎?”我問。
舒君低下頭,沒有說話。我於是笑笑,沒有再問她。我舉目望向遠方,我發現我可以看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