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夥計滿麵春風,笑吟吟端上一盤菜來,別看牛二柱窮,到底是幫會裏的人,也是吃過見過的,一聞味就知道是出了名的大菜——蔥燒海參,這可是達官貴人才吃得起的東西,一盤就得兩塊大洋!廚師手藝不錯,做的也精心,一端出來滿樓飄香,引得眾食客注目不已。夥計把菜放到桌上,牛二柱汗就下來了,臉色那是比見了鬼還難看。俗話說一路酒菜招待一路賓朋,大酒樓對待吃白食的人可跟普通主顧不一樣,普通主顧是照顧生意的財神爺,自然要盡心接待,越熱情越好。吃白食的卻正好相反,主人家對你是越冷淡越好,哪怕夥計愛答不理,給你打發點菜羹剩飯,這說明人家不樂意理你,愛吃吃,不愛吃滾蛋,也沒人找你晦氣。而一旦夥計笑臉相迎,好酒好菜管夠兒上,你可就離倒黴不遠了,天下沒有不要錢的飯菜,你吃了一個溝滿壕平,臨走要拿不出錢來,人家可就要用別的抵債了,這事兒說到天上也講得出理來,青幫也不敢給牛大少出頭。牛二柱暗叫不好,這掌櫃的可是存心不良,要借自己立威,警告道兒上心懷鬼胎的人,看架勢,要不從身上卸下點兒零件,今天就出不了這個門兒!
牛二柱悔得腸子都青了,你說自己瞎抖什麼機靈,這下晚上倒不用去會******了,可要是真把胳膊大腿、鼻子耳朵什麼的擱在這兒,後半輩兒可怎麼見人?大少正在犯愁,菜可就陸續上齊了,四碟八碗兒,整整齊齊,居然是上好的燕翅席。牛二柱此時哪裏還坐得住,一邊在椅子上擰著麻花兒,一邊思索脫身之計。夥計、打手早就把樓梯、門口兒把得嚴嚴實實,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窗戶倒是開著,可這是五樓,一跳下去也得是骨斷筋折,比挨打好不到哪兒去。
牛二柱正在犯難,樓梯口兒蹬蹬山響,又上來一位。來人是個老頭兒,須發皆白,身上的衣服補丁摞著補丁,按理說這身兒打扮可進不了登瀛樓這麼大的飯莊,可怪就怪在從夥計到掌櫃居然沒有一個人攔著,這人徑直坐在二柱對麵,隻要了一碗素麵,卻一口不吃,眼巴巴看著牛二柱麵前的宴席,大有垂涎之意。
牛二柱見老人一臉饞相,心裏不由好笑,正要再作打算,心裏忽然一動:這老頭正是一個擋箭牌。想到這裏,立刻起身,衝老頭兒一抱拳道:“老人家倒是麵善得很,既然咱們在此遇見,倒也是個緣分,不如咱把桌子並一並,一塊兒吃喝如何?”
牛二柱原打算老頭兒會推辭,誰知老者早有此意,二話不說,端著那碗素麵就入了席。牛二柱心裏高興,多一個人吃飯就不一樣了,這飯菜是兩個人吃的,你登瀛樓總不能不講理,單打我一個人吧?這老頭年近古稀,風一吹就倒,別說打,挨一下就沒了半條命,登瀛樓勢力再大,能把他怎麼著?自己正可借老頭兒這張牌脫身,主意打定,牛大少喜笑顏開,和老頭兒推杯換盞,吃喝起來。
老頭兒瘦的皮包骨頭,飯量可不小,一雙筷子像鉗子似得,不住把肉塊兒、海鮮填進嘴裏,吃的是順嘴流油,牛二柱看著都眼暈,心想這是幾天沒吃飯了,三個大小夥子都不一定吃得過他,別回頭撐死在這兒,那自己可就真走不了了。牛二柱有心勸老頭兒少吃點兒,老頭兒卻充耳不聞,說來也怪,老頭兒年紀雖大,動作卻不慢,牛二柱這種練過幾天拳腳的人都攔不住他,力氣也大,順手一扒拉,牛二柱半條胳膊都麻了。
不一會兒,滿桌菜肴都見了底兒,老頭兒打著飽嗝兒,招手叫夥計,雖然沒說話,看意思竟然是要會賬!牛二柱當時就裂了嘴了,這一桌飯菜加上上好燒酒,少說也得十個大洋,你一個吃素麵的老頭兒哪掏得出這麼多錢?夥計一愣,隨即臉上都笑出花了,大聲吆喝著叫賬房算賬,樓梯口兒的打手見有人掏錢,臉上一鬆,紛紛鬆懈下來。牛二柱滿心狐疑,正在猜測老頭兒的身份,那老頭兒卻走到大少眼前,一把將他抓住,嘴裏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聽聲音居然和祖母的腔調一模一樣!
牛二柱此時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老頭兒揪住大少,幾步走到窗前,縱身跳了下去。牛二柱心如死灰,心裏埋怨老人:“這麼大年紀怎麼如此莽撞,這一跳最輕也得把雙腿摔斷!”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隻得閉上眼睛等死。誰知耳邊呼呼響了一陣風聲,雙腳一頓,輕輕落在地上,居然毫發無損。二柱這才明白,老頭兒是個高人哪,大少穩穩心神,正要好好酬謝他一番,誰知兩人站的地方正對著一家旅店,樓上客人洗腳,一盆洗腳水兜頭潑了下來,全濺在老者身上。老頭一聲哀嚎,跟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嘴角流出一絲黑血,晃了幾晃,竟然眼睜睜在牛二柱麵前成了一人多高的紙人!樓上那位可沒看清怎麼回事兒,以為出了人命,叫的跟殺豬的似的。牛二柱半天沒緩過勁兒來,跟傻子似的愣怔了半天,忽然一怕大腿,這事兒可是破褲子纏腿,說出花兒來也解釋不清,自己還在這裏等啥,等巡捕來抓自己?此時周圍已經圍了不少行人,二柱把頭一低,順著大街就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