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蟑螂也是通人性的,相比那些沒有人性的人,蟑螂無疑值得我尊敬,我對之前對它們的殺戮表示歉意,這樣說其實顯得特別虛偽。寫完這本書後,離開這個房間時,我買了很多食物放在各個角落,讓它們飽食一頓,我走後,它們的命運就很難說了。

某個晚上,我覺得特別饑餓,半夜三更準備出去覓食,我不可能把可愛的蟑螂拿來充饑。下樓梯時,碰到了三個年輕妖豔的女子,我嚇了一跳。她們也嚇了一跳,以為我是鬼。我也許真的像鬼,頭發長長的,胡子拉茬。我也以為她們是鬼,半夜三更結伴出來嚇人。

我緩過神來,對她們說:“對不起,我不是鬼。”

然後,我就下樓,經過她們時,她們躲在一邊,給我讓路。

我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她們沒有吭氣。

我到門口的小超市買了兩塊蛋糕,邊啃邊回到了房間。回房間後,我繼續寫作。

寫了不一會兒,我就聽到了嘈雜的女人的說話聲和笑聲,還有開得很響的電視的聲音,這些聲音就在我頭頂。

見鬼了,我在這裏住了有些日子了,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一看時間,已經淩晨4點了。她們是些什麼人?在幹什麼?我對自己說:“她們有她們的自由,讓她們去吧。”可是,時間持續了很久,樓上還是那麼大的動靜。我受不了了,就上樓,敲開了她們的門。

開門的女子麵熟,就是我下樓時碰到的三個女子中的一個。

她冷冷地問我:“你有什麼事情?”

我說:“請你們小聲一點,不要影響別人,好嗎?”

她又冷冷地說:“我們影響誰了?”

我說:“影響我了,我就住你們樓下。”

這時,那兩位也出現在我麵前,她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什麼,我一下子懵了。對女人,我往往束手無策,很快就敗下陣來。我從來不罵女人和打女人,隻好自認倒黴下了樓。

我根本就沒有辦法繼續寫作,等她們的喧鬧停止下來,我已經困倦得不行了,倒頭便睡。

一連幾個晚上,她們都很晚回來,回來就鬧騰到天快亮。

這樣下去,如何是好。

這些女子打不得罵不得,要讓她們消停,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無奈之下,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又是一個深夜,我聽到她們上樓的聲音,就走了出去,堵住了她們。她們麵麵相覷,不知道我要幹什麼。

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其中的一個女子說:“你要幹什麼?”

我說:“我不想幹什麼,隻是想告訴你們,以後回來不要那麼吵鬧。”

她說:“我們沒有吵鬧呀。”

我說:“吵鬧了。我不是嚇唬你們的,你們再這樣吵鬧,到時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你們也許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現在明白告訴你們,我是個鬼,我不想在晚上出來,你們吵得我沒有辦法了,我就控製不了自己了。”

說完,我把目瞪口呆的她們扔在那裏,回到房裏,輕輕地關上了門。

我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這個晚上,安靜極了。

後來的那些夜晚,都十分安靜。

一天中午,我出門,碰到了樓上的一個女子。她臉色蒼白,看到我時有些恐懼,本能地退縮了一下。

我朝她笑了笑:“謝謝你們!”

她說:“謝什麼?”

我說:“謝謝你們不吵了呀。”

她說:“不客氣。”

我說:“抱歉,嚇到你們了。”

她說:“我們知道你不是鬼,你的確是嚇到我們了。”

我說:“為什麼?”

她說:“我們以為你是監獄裏放出來的。”

我笑了:“像嗎?”

她說:“挺像的。”

我們一起下樓,一起走出小區。一路上,我們說著話。通過談話,我知道她們是在娛樂城上班的小姐。她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我是寫小說的。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笑容說,啊,作家呀,以後有機會把我的事情告訴你,我們也很不容易的,你要是聽了我們的故事,可以寫本書的。我說,可以呀……不久,我寫完《血鈔票》就離開了這裏,也沒有機會聽她們講她們的辛酸史了。但是我記住了那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的笑容,記住了她們給我的寧靜。人都是一樣的,沒有貴賤之分。我祝福她們。

那的確是漫長的雨季。

我從《血鈔票》的故事裏走進走出。我和傻子顧晨光一樣,從一張看似平常的血鈔票開始,經曆了一場離奇的臆想和發現的超常生活。在詭異氛圍濃鬱的敘述中,將閃爍在人性深處的恐懼、猜疑、欲望和本能的暴力天性一一真實地呈現。人心的陰暗和綿延的雨季構成了揮之不去的憂傷。

現實的殘酷性就在日常的生活之中。

顧晨光讓我心痛。

我的痛苦也是顧晨光的痛苦。

我們因為愛而痛苦。

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說:“在這個地球上,我們確實隻能帶著痛苦去愛,隻能在苦難中去愛,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去愛,也不知道還有其他方式的愛。”

我們活在痛苦之中。

所有的真相都告訴我們,命運是一根繩索,你越掙紮,它就將你捆綁得越緊。我們如何從命運的繩索中解脫?

愛是痛苦,也是我們的信仰!

某個早晨,濃霧,看不清楚城市的麵目,濃霧中好像隱藏著許多秘密。這個雨季其實沒有什麼秘密,隻有漫長的憂傷。如果有秘密的話,是一個叫李西閩的人,在這個漫長的雨季寫了本名為《血鈔票》的書,這本書是他在通向偉大恐怖小說作家道路上的一塊裏程碑。

2007年7月寫於上海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