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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過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顧玉蓮坐在我的床頭,她拿著一條毛巾給我擦額頭上的汗,她平靜地說:“孩子,你做夢了吧?你一直在說著胡話。”我看著顧玉蓮,夢中的情景曆曆在目。我心裏說,我要打開那扇緊鎖的門,看個究竟。
這種想法變得異常的強烈。
就像尿急一樣。
4
那個房間拒絕我的進入讓我異常的痛苦。
我是一個腦袋有問題的人,這個世界上認識我的人大都這麼說。我對這種說法充滿了仇恨,它讓我在這個叫做“赤板”的城市裏艱難重重。我曾經一度熱衷於偷聽別人對我的議論。對我的議論是多種多樣的,總結起來大致有三種。一種說法說我一生下來就是個傻蛋,說我父親是個酒鬼,父親身體內部的酒精殺滅了我本該良好的智商。對於父親,我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不但不知道他是不是酒鬼,就連他長什麼樣子,也是一片空白。第二種說法說我五歲那年得了一種怪病,病好以後我就變傻了,他們說我五歲以前是個機靈的孩子。我懷疑這種說法可能是真的,因為我的記憶完全是從五歲以後開始的,對於五歲以前的一切,我沒有絲毫記憶。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問過顧玉蓮,顧玉蓮沒有告訴我,她應該知道的,她一手把我撫養大,可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回避著我的問題,就像回避我關於父母親去向的問題一樣。最後一種說法讓我更加迷惑,他們說我不是顧玉蓮的親孫子,我是撿來的,撿來時就是個癡呆兒,難得顧玉蓮一片愛心將我養大,成了人樣。
我從來不承認我是個腦袋有問題的人,我覺得那些說我腦袋有問題的人才真正有病。是他們,讓我這二十年的日子活在孤獨和寂寞之中。從小學一直到高中畢業,我基本上沒有要好的同學。也就是說,在二十歲這年雨季開始前,我幾乎沒有朋友。孤獨讓我少言寡語,孤獨讓我的目光中充滿仇恨。這不是我的問題,而是那些說我腦袋有問題的人造成的。我找不出第一個散布這種惡毒言論的人,是他毀了我,讓我麵對人群時常有種自卑感和刻骨的仇恨感。
5
我尋找著進入那個房間的辦法。我需要一把鑰匙,打開那扇門的鎖,鑰匙一定在顧玉蓮那裏。但我不知道鑰匙具體放置的地方,如果我知道,我就不用這麼費盡心思了。在我揣摩著那把鑰匙的時候,祖母顧玉蓮在為我深深地擔憂著。她的眼睛裏有一種讓我迷惘的東西,我不清楚那是什麼。
她在吃完晚飯後出神地看著我,說:“等我死了,你怎麼辦?”
我用一種古怪的語氣對她說:“你不會死的。”
顧玉蓮苦笑道:“你真是個傻孩子。人總是要死的。”
顧玉蓮開始用牙簽剔牙。她快七十了,牙齒還特別好,這讓她看上去顯得年輕。顧玉蓮的牙很白,不像我滿口黃牙。顧玉蓮的擔心並不是多餘的,我現在二十了,沒上大學,也沒參加工作,要是顧玉蓮死了,誰來養活我?但我認為顧玉蓮不會死,她會像個老妖精一樣活著,庇護著我。可有時我還會產生一個想法,她身體上還有沒有溫度?或者她已經是個死人。
顧玉蓮平時人緣不錯,所以當她找到街道辦事處的郭阿姨時,郭阿姨滿口答應為我找一份工作。其實,郭阿姨隻是分管計劃生育的街道幹部。當她在我家像個男人一樣拍著胸脯豪爽地答應給我找工作時,我盯著她肥胖的臉想,她是不是在吹牛。事實上,郭阿姨確實為我的工作費了不少力氣。當她把我領到一家食品公司見工後,我才相信了她的能力。於是我就在那家製造很多好吃東西的食品廠當了一名勤雜工。
然而,我在那家食品廠沒幹幾天,就被解雇了。
被解雇那天回家後,顧玉蓮對我歎了口氣,她說郭阿姨已經來過了,我的事情已經通過郭阿姨的嘴巴傳到了顧玉蓮的耳朵裏。我沒說什麼,上樓進了自己的臥房,我等待著顧玉蓮的離開,她終於出了門。她一出門,我就下了樓,進入了她的臥房。顧玉蓮的房間裏有種陰濕的潮氣。我在那種讓我極不舒服的潮氣中翻箱倒櫃尋找那把鑰匙。我在找那把鑰匙的過程中覺得身上發冷,我似乎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叫著我。我不知找了多久,徒勞無功讓我十分憋氣,我真想放一把火把這房子燒了,那樣或許我就可以在灰燼中找到那把讓我著迷的鑰匙。我坐在潮濕的地板上,一股涼氣從我的屁股直透我的顱頂。我抬起頭,目光落在了顧玉蓮的梳妝台上,那上麵放著一個小盒子,小盒子有些古老,上麵貼著花,上著金粉。盡管那個小盒子看上去有些可怖,像是從墳墓裏挖出來的東西,但是我的眼睛還是一亮:我怎麼就沒有注意到這個小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