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愛紅微笑地點了點頭,目光中隱含著一種光芒:“我聞到了裏麵血腥的味道,那種我一直在期待的味道。”
季風也笑了。他對肖愛紅的感覺不會錯,他期待著肖愛紅盡快地把這個看上去平常的一次煤氣中毒事件演繹成一部暢銷的恐怖小說。
他們談著話時,顧玉蓮正從外麵經過。
顧玉蓮不經意間往飯店裏看了一眼,她透過落地玻璃窗看到了鄰居肖愛紅正在和一個她不認識的人說話。她似乎有些好奇。她停住了腳步。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透明的玻璃隔開了他們。她突然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彎曲起來,敲了敲玻璃。她敲玻璃的聲響同時吸引了肖愛紅和季風的視線,他們看到的是老嫗顧玉蓮蒼白的笑容。肖愛紅朝顧玉蓮打了一個手勢之後,顧玉蓮就離開了。
“這誰呀?怪兮兮的。”季風笑著說。
肖愛紅說:“她就是我的鄰居,牡丹街27號的女主人顧玉蓮,報紙上說的煤氣中毒事件就發生在她家,而那死去的男女就是她的兒子和兒媳婦。”
季風疑惑地問:“那她怎麼沒死?”
肖愛紅說:“有趣吧?她沒有煤氣中毒。她還有一個孫子,如今二十了,是個弱智,表麵看上去挺正常,可腦子壞了,老是做出一些常人理解不了的事情。”
季風看著肖愛紅的眼睛,肖愛紅的眼睛閃亮著,讓他想起一潭秋水在陽光下的閃爍。這團光亮底下隱藏著什麼?季風有所期待。
14
這張鈔票是屬於我的,不是顧玉蓮給我的,我長到二十歲,沒有真正意義上擁有過一張屬於我自己的鈔票,這張不知從哪飛來的血鈔票填補了我人生的空白。我不能讓顧玉蓮發現它,她要是發現了這張鈔票,不知會怎麼樣。她會不會看到血鈔票上一閃而過的那張模糊的血臉?
這天晚上,我又一次聽到了那個縹緲的聲音。這次我可以確定那是女人的哭聲。聽到這聲音,我還是會想起多年來出現在我夢中的老鼠的尖叫和它們奔跑的聲音,在這個雨季我還會不會做這樣的夢?這樣的夢會不會被別的噩夢代替?
我記得我在沉睡之前把那張血鈔票壓在了枕頭底下,我害怕我醒來之後它會突然不見了。我被女人的哭聲吵醒後,我覺得自己被什麼東西控製住了,動彈不得。我開始了掙紮,我知道這種掙紮和我夢見自己進入我父母房間被白布裹住後的掙紮一模一樣,有種窒息的感覺。
我從小就害怕聽到別人在夜裏的哭聲,人在夜裏的哭聲和在白天裏不一樣,夜裏的哭聲充滿了讓我不安的成分。我要是產生了不安的情緒,就會覺得無助,仿佛置身於一個將要被海嘯吞沒的孤島。這時,我就會毫不猶豫地發出尖叫。
女人的哭聲還在繼續,尖利而縹緲。
哭聲好像是從我父母的房間裏傳來的。
我掙紮著,我的尖叫聲便破口而出。
我聽到自己的尖叫聲劃破了夜色。
要是往常,顧玉蓮很容易聽到我的尖叫聲,哪怕她睡得再死。一般情況下,我的尖叫聲發出幾分鍾,顧玉蓮就會上樓衝進我的房間抱著我安撫我,不讓我的尖叫聲繼續下去。可今夜不一樣,我的尖叫聲發出許久了,也不見顧玉蓮有什麼動靜。這讓我內心的不安加劇了,我的尖叫聲就愈加劇烈起來,我不知道我的尖叫聲有沒有壓倒女人在深夜的哭泣聲。
顧玉蓮終於上樓來了。
她進入我的房間。她穿著那件印花的睡袍,披散著白發,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她抱著我的頭,沙啞著嗓音說:“孩子,你怎麼啦?孩子,是不是做噩夢了?不要怕,孩子,不要怕,奶奶在你身邊。”
我停止了喊叫。顧玉蓮無疑是我的定心丸。她幹枯的手撫摸我因尖叫而潮紅滾燙的臉,顧玉蓮的手冰涼。冰涼的手使我激動的情緒平穩下來。我發抖著說:“我怕。”顧玉蓮的聲音也在發抖:“孩子,別怕,什麼也不要怕,沒事的,奶奶抱著你。”我又顫抖著說:“有人在哭。”顧玉蓮繼續用她幹枯而又冰涼的手撫摸我的臉,她也顫抖著說:“哪來的哭聲呀,那是你做的夢,孩子。”
我多希望女人的哭聲沒有在這個晚上出現過,我希望那是我夢中的事情,夢中的東西是虛幻的,而現實中的哭聲真的讓我不安,讓我發出狼一般的喊叫。我自己都害怕聽到自己的尖叫,我全身痙攣起來。顧玉蓮緊緊地摟住了我。她說著:“可憐的孩子!”
不一會兒,那哭聲又響起來了。哭聲極富穿透力,在這雨季剛剛開始的夜裏針一樣刺著我的耳膜。我的手抓住顧玉蓮的睡袍不放。這個時候,顧玉蓮的睡袍就是我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我說:“真的有人在哭,你難道沒有聽見,奶奶?”顧玉蓮豎起了耳朵。過了片刻,顧玉蓮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孩子,別怕,那是貓在叫春呢。”我不相信是貓在叫春,盡管常有一隻野貓從我們的房頂爬過,我在白天的時候,見過它琥珀一樣的眼睛。貓的叫聲不是這樣的,我不至於連貓叫和女人的哭聲也分辨不清。我認真地說:“奶奶,不是貓叫,是女人在哭。”顧玉蓮的眼中掠過一絲陰鬱,她堅持說:“傻孩子,那是貓叫。”
15
我不知道為什麼肖愛紅會把我叫到他家裏去,對我說出那個我懷疑的事情:我父母死了,早已不在人世了。聽完他的話,我渾身瑟瑟發抖,像寒風中的一片落葉。我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張模糊的血臉。
在我進入肖愛紅家門的前一天,在丁小慧上班的五月花超市發生了一場大火。我隱隱約約地覺得,那場大火與我有關,因為,大火之前,我進入過五月花超市,我是個不祥的人。去五月花超市買東西是我接近丁小慧的最好借口。不能否認,丁小慧是我暗戀的對象,盡管我知道那是永遠無法實現的一個夢想。五月花超市的那場大火如果真的和我有關,那麼我該怎麼麵對這個世界?那火中有沒有出現那張模糊的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