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朝他笑笑:“蘑菇。”
他問我:“你說什麼?“
我還是說:“蘑菇。”
他哈哈大笑著走了。有那麼好笑嗎?他穿著一條很長的灰色西褲,走起路來發飄。我不管肖愛紅要去哪裏,他似乎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我走上街道,街道的水泥路麵上積滿了水。車輛經過,把積水濺起來,落在了路人的身上。有人在罵著什麼。我想,如果水濺到肖愛紅身上,他會不會罵?應該不會吧。我也不會,一輛車經過我身邊,就濺了我一身的水,我不但沒有罵,反而對著在水中遊戈而去的小汽車笑了起來。
隻要一下雨,我們牡丹街街道上就會積水。現在,我在路邊人行道的一個下水道蓋子麵前蹲下來。下水道的蓋子是生鐵鑄成的,看上去很沉重。我蹲在那裏,看著有些生鏽的下水道蓋子,一些奇怪的想法就像蓋子縫隙中的水一樣冒出來。牡丹街的下水道一直排水不暢,像一個便秘的人,腸道不好。這個城市的有關部門多次對牡丹街下水道的便秘進行治療,但一直得不到好轉。是什麼東西把腸道一樣的下水道堵塞了?是屎嗎?但牡丹街居民每天製造的各種各樣的屎根本無法阻塞下水道的。我見過工人埋下水道的水管,那鋼筋水泥製成的水管很粗,人都可以鑽進去。是什麼把下水道阻塞了?我蹲在下水道蓋子旁邊,久久地注視著那個蓋子。突然間,那個蓋子不見了,我看見了蓋子下麵黑沉沉的汙水,汙水上麵漂浮著一層白色的油狀泡沫,那層油狀泡沫在沸騰著,如燒開的水般沸騰起來,然後,然後我看見一具裹著白布的屍體從黑色的汙水下麵緩緩浮了上來,然後是第二具,第三具……我驚慌地猛然站了起來。
一種骨頭碎裂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我聽見了刀子劈開骨頭的刺耳的聲音。聲音是從離下水道蓋子十米左右的街旁的餛飩店發出來的。我看見王胡子,餛飩店的老板,正揮動著他肌肉發達的臂膀狠狠地剁著砧板上的骨頭。我回頭看向下水道蓋子,蓋子依然還在那裏,沒有汙水,也沒有屍體。
餛飩店的老板王胡子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我。他一邊用力地剁著骨頭,一邊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我。這種目光讓我感覺很不舒服,好像有一隻螞蟻在我的腦袋裏爬來爬去。我想用鉗子把他的胡子一根一根地拔光,就像拔光豬頭上的老毛。餛飩店的門口放著一個大爐子,爐子上放著一口大鐵鍋,鍋裏正煮著骨頭,香味就是骨頭湯的香味。我吞了一口唾沫,暫時不再想阻塞下水道的屍體,我的視線被骨頭湯冒出的白汽所吸引。我吃過王胡子餛飩店的餛飩,他的大餡餛飩和小餛飩都是用骨頭湯煮的,味道十分鮮美。我不止一次地吃顧玉蓮打電話讓他送上門來的餛飩,想到他好吃的餛飩,我暫且不想拔光他的胡子了。
我走到他的店門口。
王胡子不搭理我,仍然專心致誌地剁著他的骨頭。在他眼中,我是這個春天裏極易傳染的某種病毒。他老婆範梅妹出來了,王胡子的老婆是個很普通的女人,滿臉雀斑。我很奇怪,範梅妹滿臉的雀斑怎麼不會影響他的生意。範梅妹問我:“晨光,你想吃餛飩嗎?”她的聲音柔軟極了,一個臉上長滿雀斑的女人有如此美好的聲音,不能不說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沒有理她,我隻是看著翻滾的熬骨頭湯的鍋。看了一會兒,我就離開了。我隱隱約約地感到他們好像和將要發生的某件事情有關。
我聽到王胡子在背後罵了一聲:“神經病。”
那是罵我的。
12
我從口袋裏取出了那張血鈔票,鈔票被雨淋濕了,上麵的血跡也濕了,閃動著流動的光芒,似乎還沒有幹。我出門時把它放在口袋裏,我忽視了雨水。我打開了台燈,把濕乎乎的鈔票以及濕乎乎的血跡放在燈泡上烤。鈔票在烤的過程中冒著煙,那種煙帶著一種紅色,還有一種奇怪的氣味。我烤幹了鈔票,發現鈔票像有了一些亮色。其實這張鈔票是因為血的汙染才顯得十分的陳舊和陰暗。鈔票上的血跡依然很醒目。
我摸了摸鈔票。
它已經沒有當初的挺括了,它顯得柔軟,像洗舊的棉布,我把它拿起來,伸出了舌頭,我想我的舌頭是暗紅色的,我的舌頭在鈔票上蠕動。我在舔著鈔票時,似乎又聽見了血液流動的聲音,仿佛又看到了模糊的血臉。我想起了那縹緲的聲音,那把我帶進我父母親的房間裏的縹緲的聲音。如果我的父母親真的死了,興許我可以從房間裏找到一些可以證明他們死亡的證據。
那架鋼琴和蓋著它的蒙塵的白布?
枕頭底下的那朵枯萎已久的玫瑰花?
床底下的箱子?
牆上指針停留在十二點整的掛鍾?
我想解開這一個個疑團。
13
就在我一次次地舔著那張血鈔票的時候,肖愛紅正在一家餐館和書商季風吃飯。吃飯是次要的,肖愛紅和季風在商談他的下一部恐怖小說是主要的。書商季風從北方風塵仆仆地趕到赤板,來不及住下來就和肖愛紅見麵共進午餐,就是因為肖愛紅有了新的恐怖小說的構思。
肖愛紅是個恐怖小說作家,他寫的恐怖小說在市麵上十分暢銷。恐怖小說迷們都期待著他的新作麵世,他也希望自己寫出不讓讀者失望的作品。
他們麵對麵地坐在靠窗的一張餐桌前,落地玻璃窗外人來人往,天上還飄著微雨。他們似乎對窗外的行人和景觀視而不見。菜還沒上來,他們喝著茶,說著話,看上去,他們談得很投機,但沒有激動的神情,他們都顯得很恬淡。
肖愛紅鎮靜地從包裏拿出一份很舊的報紙,報紙泛黃,像是被他們喝的茶葉水泡過似的。肖愛紅把報紙放在了季風的麵前。季風用手指聳了聳眼鏡。肖愛紅指著報紙上用紅筆劃出來的那則消息:“你看,這是十七年前的報紙,也就是說,十七年前,我家街邊的那棟小樓裏發生過一件死亡事件。”
季風看了看這則簡短的消息,這是十七年前的《赤板晚報》,晚報上登著的這則簡短消息內容說的是赤板市牡丹街27號的一次煤氣中毒事件,在這次煤氣中毒事件中,死了一男一女,據說是對恩愛夫妻。季風對肖愛紅說:“你將要寫的這部恐怖小說就是取材於這次煤氣中毒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