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鼠的尖叫聲又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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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噩夢中醒來是又一天的清晨。
我聽到了鋼琴聲,像昨晚夢中的鋼琴聲。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白天聽到的鋼琴聲。鋼琴靈動的聲音讓我不敢相信是真實的,我使勁地捏了一下大腿,我感到了疼痛。我聽出來了,鋼琴聲是從我對麵的房間裏傳來的,也就是說,在這個清晨裏,有人在彈那架被蒙塵的白布蓋著的鋼琴。
我聽不出這是一支什麼曲子,反正悅耳極了,讓我全身的血脈暢通起來,讓我在噩夢中受到的驚嚇緩解下來。我聽著琴聲,有種久違的或者說從未有過的寧靜。
對麵的房門洞開著。
顧玉蓮在一團白光中坐在鋼琴前彈著鋼琴。我吃驚地望著她,顧玉蓮神情專注,她枯槁的手指在琴鍵上靈活地跳動著。我沒想到顧玉蓮還有這一手,她從來沒有彈過鋼琴給我聽,是什麼讓她如此的歡樂,竟然在這麼一個清晨裏彈起了鋼琴?
我有些癡迷,我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房門前。她沒有回頭來看我,她的眼睛注視著樂譜,她的聲音在這個清晨裏溫存極了:“晨光,這支曲子是你父親喜歡的《晨曲》。”
我正想進入這個房間,突然一陣風吹過來把那扇門重重地關上了,我怎麼也推不開,鋼琴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顧玉蓮在房間裏,她會把門打開的。我這樣想著。
可我站在門口等了約摸半個小時也沒見顧玉蓮開門,裏麵一片寂靜。我突然舉起了手,使勁地砸了那門一下:“奶奶,開門。”裏麵還是無聲無息。顧玉蓮到底是怎麼啦?我又舉起了手,使勁地砸那扇結實的門:“奶奶,你開門,開門!”就在這時,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聲音輕飄飄的:“孩子,你在幹什麼?”
我回頭一看,愣了,顧玉蓮穿著那件印花綢緞睡袍輕飄飄地站在那裏,她手裏拿著一把大木梳,正梳著頭。她看著我,臉色蒼白,那雙渾濁的老眼中有許多疑團。
我喃喃地說:“奶奶,你不是在這房間裏彈琴嗎?”
顧玉蓮把梳子從頭上拿了下來,驚奇地問我:“你說我在這房間裏彈琴?”
我使勁地點了點頭,不會錯的,這個清晨我很清醒。
顧玉蓮說:“我剛剛起床,怎麼會跑進這個房間裏彈琴呢?而且我從來不進這個房間的。你怎麼了,孩子?”
我看著她。我無法說清什麼。
一切都讓我活在雲霧裏。天啊,怎麼回事,難道是我真的有病?或者說顧玉蓮真的是個已經死去的人,我看到的她隻不過是一個遊魂?我心裏狐疑著,我又想起了血鈔票和那模糊的血臉,還有吊在樹上的少女和她怪異的笑聲。也許一切和這些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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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蓮緊鎖著雙眉對我說:“孩子,我應該再托人去給你找份工作,然後給你找個姑娘,讓你成家了,否則,你會瘋掉的。”我呆呆地望著顧玉蓮,我明白她話中的含義。但我對她的信任開始了動搖,她還有多少事情還在隱瞞著我,像那閉著的門一樣拒絕我進入?
我必須知道父母親死亡的真相。
對於女人,我也有種渴望,但這種渴望若隱若現,大部分時候會被我的許多古怪想法淹沒,隻是在我想起丁小慧的時候才會變得強烈。我心中一直隱藏著一個秘密。也許牡丹街的人對一條晾曬的內褲的遺失並不感到驚訝,丁小慧對她的那條純白內褲的丟失抱什麼態度我也不得而知。
那是個陽光很白的秋日的正午,街上行人稀少,我站在丁小慧的樓下,看著她家陽台上曬著的萬國旗一樣飄著的花花綠綠的衣服,那是丁小慧的衣服。那條純白的內褲吸引了我,那是丁小慧最貼身的東西,如果我能像這條內褲一樣親近丁小慧,那我會因幸福而死。
丁小慧豐滿的屁股在走路時有節奏地扭動時,我會想象有一股甜蜜的味道散發在她純白的內褲上。我看著那條純白的內褲旗幟一樣在陽光上隨風飄動,那條內褲從天而降落在了我的頭上,這種神奇的事情或許隻有在夢中才會出現,我以最快的速度從頭上取下內褲塞進了我的褲兜。那一刻,我的心快要蹦出來了,如果我的心髒那時要是蹦到街上被車輪輾爛,並不是奇怪的事情。我左顧右盼,發現沒有人看見我這個動作之後,才欣喜若狂地回到家中。我躲在自己的臥房裏,從褲兜裏小心翼翼地掏出這條絲織的純白內褲,我把它放在鼻孔下,聞到了陽光的味道。後來,我一直認為丁小慧身上的味道就是陽光的味道。那條內褲被我藏在一個隱秘的地方,隔一段時間我就會拿出來嗅嗅,就像嗅著丁小慧的體香。
現在,我暫且把丁小慧的體香放在一邊,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去配一把鑰匙。我在顧玉蓮出門後,終於找到了那把黃銅鑰匙,她把它藏在一件衣服的口袋裏。我翻遍了她衣櫃裏的衣服口袋,才找到這把鑰匙。這是一把對我而言十分重要的鑰匙,它會帶我進入一個我未知的世界。
我出了門。
我十分清楚在赤板市越秀公園的門口有修鞋和配鑰匙的人,他們不知從何處而來,我不管那麼多,我現在要去配一把鑰匙。
我路過王記餛飩店時,王胡子正在剁著骨頭,他在陽光下揮舞著那把大刀,骨頭被他剁得骨沫橫飛。我看到王胡子剁著骨頭,總感覺他是在剁著一個人的骨頭。我不明白他怎麼有那麼多骨頭要剁。範梅妹正在做餛飩皮,她家的餛飩皮都是手工的,不像別人家的餛飩皮是機器壓出來的。這或許是他們王記餛飩受歡迎的原因之一。範梅妹使勁地工作著,我希望她流一串口水到餛飩皮上,那樣他們王記餛飩也許就更有風味了。我這個想法有些歹毒,我為自己歹毒的想法得意地笑了。一個迎麵而來的路人怪怪地盯著我,他不明白我為什麼笑。笑是我的特長,我幾乎很少哭,或者不會哭,我用叫喚代替哭,這隻有顧玉蓮才清楚。
經過那個下水道蓋子的時候,我又看了一眼那個蓋子,在這個無雨的上午它顯得安詳而寧靜。下水道裏一定有什麼東西被蓋子遮蔽著,我是這樣想的。
在通往公園的路上我沒有想起瞎子。
如果我想起他來,我會繞道先去看看他。那樣,或許我就不會被一條惡狗咬傷了。
那條惡狗實實在在地在我小腿肚子上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