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哭並不能打動我,而是增加了我的不安和痛苦,要不是在白天,我會大聲尖叫的。
我當著顧玉蓮的麵走出了家門,顧玉蓮沒有製止我,她什麼也沒說。
天上飄著細雨。積水的街道像一條小河。
我又來到了那個下水道蓋子的地方,我蹲了下來,在下水道蓋子旁邊一動不動。我聽著下水道裏傳來的嘈雜的聲音,突然產生了一個罪惡的念頭:顧玉蓮死後我要把她埋在下水道裏,就從這個下水道的口子裏塞下去。這念頭一閃而過,好像不是我的想法。可我確實這樣想了。我的手顫抖起來,仿佛這手已經殺了人,已經把顧玉蓮塞到下水道裏去了。
王胡子在不遠處的餛飩店裏看著我。他邊看著我邊剁著骨頭,很用力地剁著骨頭。他看我的目光不懷好意。
我討厭這個人,他明明瞧不起我,卻在某些時候顯得那麼熱心,這種人讓我厭惡。我朝餛飩店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王胡子把臉轉到了一邊。我知道他為什麼要轉過臉。我在下水道蓋子邊上待了一會兒之後,就朝風鈴街走去。我不知道那個瞎子是否還在街道旁邊聽來往的人聲和車輛的聲音,他的眼睛看不見一切,他活在聲音裏。
41
我沒有看見瞎子。我今天特別想看到他,希望和他說些什麼,可是我沒有看到他。
我在瞎子的樓下站著,有點失落。那個被瘌痢頭扔屎在頭上的瘦高個女人穿著雨衣騎單車過來。她把單車停好後看了看我,我趕緊轉過了臉。她來到了我麵前,警惕地問我:“你是誰?”我白了她一眼說:“我是誰和你有什麼關係?”她覺得自己有些唐突,連忙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她進了那棟樓裏,進樓時還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就住在瞎子的樓下,也就是最下麵的一層樓裏。
沒見到瞎子,我心裏很不舒服,像是堵了一塊石頭。
我在細雨中漫無目的地走著,我不知道要到哪裏去。
走了一段路,我感覺到有人在身後跟蹤我,我猛一回頭,沒有我認識的人,來來往往全是陌生的麵孔,在陰雨天裏,他們的臉色都十分的灰暗。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在人間。
我繼續漫無目的地走著。
我看到前麵有一對男女摟在一起走著,他們共撐著一把傘。他們很親熱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場景:房間裏,一個英俊的男子在彈著鋼琴,一個如花的女子在唱著歌……那才叫恩愛,心靈相通的恩愛。我恩愛的父母親怎麼會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去?這其中一定有蹊蹺,在隱隱約約中,我覺得我將會在一種狀態中揭開父母親死亡的真實原因。
是有人在跟蹤我。
一點沒錯,我發現了跟蹤我的人。我使了個小詭計就捉住了他。我溜進一條無人的小巷躲了起來,我躲在一個門洞裏,可以看清小巷的一切,小巷裏要是有人,他是不易發覺我的。果然,那人也跟進了小巷,他在小巷裏左顧右盼地尋找著我。
我像見了鬼一樣全身冰涼起來。
也許事實上我是見到了鬼。我分不清這世上的人和鬼。人和鬼在很多時候是沒有界限的。我的眼睛努力地睜大著,我相信我沒有看錯,那個跟蹤我的人就是死在列車事故中的瘌痢頭。
他朝我藏身的地方走來時,我的尿很急。
他為什麼死了還要來找我?
我實在憋不住了,我要再不跑,那泡急尿就會尿在褲襠裏了。
我瘋狂地衝出門洞,朝小巷的另一個出口狂奔而去。我相信瘌痢頭追不上我,他活著的時候追不上我,死了就更追不上我了。我在這個時候隻有往家裏狂奔,盡管顧玉蓮也讓我懷疑,但她對我而言畢竟是安全的,比死去而又回來的瘌痢頭要安全得多。
我回到家裏,顧玉蓮呆呆地看著氣喘籲籲的我,她關切地問:“孩子,你怎麼啦?”
她伸出手要摸我的臉,我撥開了她幹枯的手,大聲說:“別碰我! ”顧玉蓮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哀綿,她說:“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告訴你真相,是為了你好。”
我急匆匆地上了樓,顧玉蓮說的全是鬼話,她從小教育我要做個誠實的孩子,可她卻欺騙了我十七年,在某種意義上,她也像別人一樣把我當成了傻瓜。
我上了樓,我進了自己的房間之後就緊緊地關上了門。
瘌痢頭此刻在哪裏?
他的出現意味著什麼?我實在不明白在這個雨季會發生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等待著我的將會是什麼?
42
王胡子是一個隱藏得很深的殺人惡魔?肖愛紅的腦海裏回旋著這個設想。肖愛紅在深夜,麵對著斯蒂芬·金的巨幅照片沉思。斯蒂芬·金是他的偶像,他不止一次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說過:“我要做中國的斯蒂芬·金。”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異常的堅定。他的左手撫摸著右手。撫摸是輕微的、潛意識的。他像是進入了某種狀態。
你可以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到王胡子邪惡的目光。
他在餛飩店打烊之後就脫下了那身白色的工作服。他洗了澡,在鏡子前刮幹淨了自己的胡子,他咧了咧嘴巴,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然後得意地笑了。他穿上一套黑色的衣服,來到了臥房裏,範梅妹因為一天的勞累已經沉睡了。他看了看睡姿難看的老婆,說了聲什麼,然後出了門。昏暗的街燈下。王胡子顯得陰沉。他蟄伏在在這陰暗的角落,等待女人的出現……肖愛紅笑了笑。
他的雙手停止了撫摸,他點燃了一根煙。
這一夜十分寂靜,盡管窗外飄著細雨。他想出門去,看看門外是否有人。但他沒有出去,這深夜裏,似乎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說不定,王胡子手中提著他剁骨頭的那把刀,躲在他家門口的陰暗角落裏,等待他出去呢。以前,他和妻子胡青雲從王記餛飩店手挽著手走過時,他曾發現過王胡子的目光十分怪異,現在想起來,那目光裏飽含著嫉妒和邪惡,因為胡青雲是個美人。當時,肖愛紅沒有想那麼多。
王胡子一定用那樣的目光審視過顧帆遠和宋汀蘭夫婦。
肖愛紅有些激動。
他的雙眼燃燒著兩團火。
他在激動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顧玉蓮家二樓顧帆遠那個房間裏的窗戶上,顧晨光像那天白天一樣從窗戶上跌落,猶如一隻受傷的大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