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不是她的孫子,她要毒死你。”
“我不是她的孫子?她要毒死我?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真是這麼說的,我沒有騙你。她說話的時候還咬牙切齒。我聽得全身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我沒來得及和你打聲招呼,我就走了。我怕她把我也一起毒死了,因為,我也不是她的孫子。”
“瘌痢頭,你胡說,你在挑撥離間。”
我撲過去,抓住了瘌痢頭的衣領使勁地搖晃,他被我搖得亂抖。
他說:“顧晨光,你放開我,放開我!我說的全是真的!”
我此時真想把他掐死,因為我不希望顧玉蓮不是我的親奶奶,我不希望她要毒死我,她養育了我二十年,她不可能向我下毒手的。一定是瘌痢頭這個鬼在挑撥離間,他企圖破壞我們的關係。
瘌痢頭被我掐得疼痛,他哭喊出來:“顧晨光,你,你這沒良心的東西,我,我回來告訴你這個事情,我是想,想救你。害我跑那麼遠回來,沒想,想到你這麼沒良心——”
我使勁地推開了他。
他倒在草地上前像一隻瘌皮狗。我想,此時我也是一隻癩皮狗。這個雨季開始以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多少也相信了瘌痢頭的話,他沒有必要大老遠的跑回來騙我,他沒有這個必要。他要是騙我早就騙我了。
瘌痢頭還是躺在草地上,他身上的衣服濕漉漉的。他還在哭,我沒有辦法阻止他哭,也可以說我沒有心情阻止他哭,我頹然地坐在瘌痢頭給我搬來的那塊石頭上,迷惘地看著不遠處渾黃的河水,河水的聲音深沉,渾厚。
49
顧玉蓮在這個早晨發現不見了顧晨光。她走出了門,來到王胡子的餛飩店。範梅妹在包著餛飩,她麵無表情,永遠都是沉著一個豬肚臉。王胡子在看著一張舊鈔票。他看得入神,顧玉蓮的到來讓王胡子從那張沾血的鈔票中醒悟過來,他慌亂地把血鈔票放回抽屜裏,那樣子讓顧玉蓮生疑:他和這張鈔票有什麼關係?或者說這張鈔票觸動了他的哪根神經?
“顧老太太,你也來吃餛飩?”王胡子換上了笑臉。
“你看到我孫子顧晨光啦?”顧玉蓮也掛上了笑臉。
“看到了。他剛剛和一個孩子吃完餛飩離開。”王胡子說,他的目光在顧玉蓮的老臉上掠來掠去。
“他和一個孩子?”顧玉蓮的笑消失了。
“是的,和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走了。”王胡子臉上的笑容還存在著。
“他們往哪裏去了?”顧玉蓮問道。
“就往那個方向,剛走不到五分鍾。你要是追,還可以追得上。”王胡子往剛才顧晨光他們跑的方向指了指。
顧玉蓮不由分說地往那個方向追去,這麼一個七十來歲的老太太,跑起路來還挺快的。王胡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希望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50
顧玉蓮看到顧晨光和那個不辭而別的孩子來到了河邊的那棵樹下,她的嘴巴微微地張開了,就像十八年前,她看到的那一幕一樣微微地張開了,和十八年前不同的是,她沒有像一隻母豹一樣衝過去抓住和宋汀蘭一起的男人,用銳利的爪子在他的身上抓出了一條一條血道道。
她躲在離那棵樹不遠的一片茅草叢裏,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她能感覺到什麼異樣。顧晨光掐住瘌痢頭脖子的那一刹那間,顧玉蓮想衝過去讓顧晨光放開他,但她沒有這樣做,她在草叢裏看著他們,心裏充滿了一種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其實這種恐懼感由來已久。
顧玉蓮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抓著。
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看著顧晨光從那塊石頭上站起來,走到瘌痢頭麵前,伸出手拉起了瘌痢頭。然後,他們一起離開了這個地方。在他們離開前,顧玉蓮看見那個小叫花子朝她看了一眼,目光詭異。顧玉蓮吃了一驚,難道他發現了她躲在這裏?這讓顧玉蓮在他們走後還躲在草叢裏一動不動,像一具僵屍。她一雙老眼死死地盯著那棵古老梧桐樹底下的那片草地。那片綠色的草地在這個雨季裏似乎充滿了生機。但在顧玉蓮的眼中,這片滋生過醜惡的草地一片枯黃,當初她怎麼也沒料到宋汀蘭會做出背棄她兒子顧帆遠的事情。事實上,宋汀蘭是那樣做了。顧帆遠對妻子一無所知,他好像一直蒙在鼓裏。女人的心是敏感的,顧玉蓮發現宋汀蘭不對勁是在那個秋天開始的時候。宋汀蘭老是在夜晚出門,這引起了顧玉蓮的注意。那些夜晚,顧帆遠都在教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彈琴。宋汀蘭獨自離開家,她沒有告知顧玉蓮她的去向。每次深夜回來。顧玉蓮就會旁敲側擊地問她,她紅著臉支支吾吾的語無倫次,顧玉蓮明白了,宋汀蘭有鬼,她一定在做著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為了證實內心的這個猜想,在一個夜晚,顧玉蓮作了一次跟蹤。
那是一個月圓的秋夜。
顧玉蓮坐在客廳裏,她裝模作樣地看一本書。其實,她的心在宋汀蘭的身上。樓上傳來鋼琴的聲音。那個女孩子來了後,鋼琴的聲音就響起來了。鋼琴的聲音隻要一響起來,顧玉蓮知道,宋汀蘭又要下樓出門了。果然,不一會兒,宋汀蘭走下樓梯的聲音就傳進了顧玉蓮的耳裏。
宋汀蘭走到顧玉蓮麵前,輕聲說:“媽,我出去一下。”
“去吧。早點回家。”顧玉蓮頭沒抬起來,她的聲音似乎很溫柔,讓宋汀蘭感覺到這是一個通情達理、溫文爾雅的婆婆。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她們的婆媳關係十分融恰。
宋汀蘭出了門,她邁出那一步時,稍微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埋頭讀書的顧玉蓮,顧玉蓮看的是《紅樓夢》,這本書她看了一生。宋汀蘭覺得顧玉蓮沒什麼異常,就邁出了那一步。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步是一種注定。
顧玉蓮放下了書。她跟了出去,她是個敏捷的老女人。
她跟在了宋汀蘭的後麵,她躲躲閃閃地不讓宋汀蘭發現她這個尾巴。宋汀蘭要到哪裏去?此時的顧玉蓮心裏一片迷惘。她十分擔心會發生讓她意外的事情。
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路邊,顧玉蓮看到車裏一個男人朝宋汀蘭招了招手,宋汀蘭就鑽進了出租車。
顧玉蓮也攔住了一輛出租車。她急急忙忙地對司機說:“跟上前麵那輛車,給我盯緊了,不要丟了!”
出租車司機開動了車,他對顧玉蓮說:“你是警察吧?在執行任務?”
顧玉蓮盯了他一眼:“別胡說,給我好好開車!”
司機笑了笑:“好咧!”
宋汀蘭的那輛出租車開到了郊外的河邊就停下了。
宋汀蘭和一個男人下了車,朝河邊的那塊草地走去。他們來到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兩人在出租車開走之後就坐了下來。
顧玉蓮在離河邊不遠的一個隱蔽處下了車,然後讓司機開車走了。顧玉蓮覺得今夜的月光很亮。她朝河邊摸去。她埋伏在不遠處的一片草叢裏,看著梧桐樹下的那對男女。雖說月光很亮,但這畢竟是月光,她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男人的臉模糊一片。她知道那女人就是自己的兒媳宋汀蘭,而那男入絕不是自己的兒子顧帆遠。她有些氣緊,這孤男寡女到這荒郊,能幹什麼好事?
顧玉蓮希望宋汀蘭和那個男人隻是在這裏談論一件平常的事情。
事實並不平常。顧玉蓮內心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她分明看到宋汀蘭和那個男的摟抱在了一起,他們撕咬著,相互脫著對方的衣服。最後,兩具胴體在漏下斑駁月光的樹下滾動著。顧玉蓮還聽到了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顧玉蓮呆了,她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她在父親眼中是個反叛的女子,未婚就生下了孩子,但她自己認為自己是個忠貞的女人。她骨子裏還是傳統的。宋汀蘭和那個男人的行為讓她氣憤得將要窒息而亡。
就在她覺得一口氣將要背過去之後,她像一隻母豹,從草叢裏一躍而起,朝他們衝過去。她撲在了那個男人身上,用銳利的爪子抓著男人的皮膚。男人掀翻了她,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嘴裏罵著什麼。顧玉蓮被他掐得說不出話來了,她的雙腿胡亂地蹬著。宋汀蘭迅速地穿上衣服,她邊朝那個男人喊道:“快放手,她是我婆婆!”男人說:“我要殺了這個老妖婆。”宋汀蘭撲了上去,她推開了男的:“你快滾,快滾!”男人拿起了衣服,奔跑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在男的掐顧玉蓮脖子時,睜著雙眼的顧玉蓮看清了那張臉。
宋汀蘭沒有跑。
她拉起了躺在草地上喘氣的顧玉蓮。
顧玉蓮站起來,她狠狠地摑了宋汀蘭一耳光:“婊子!”
宋汀蘭捂住了臉。她看著月光下渾身顫抖的顧玉蓮,腦袋裏一片空茫。她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這秋夜有點冷,剛才和那個男人燃起的烈火熄滅了。她聽到了河水的嗚咽。
一個老女人和一個年輕的女人在月光下無聲地對峙著。
她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內心都被一把刀子割著。
一陣風吹過來,梧桐樹嘩嘩作響,有些枯葉從樹上飄落。
還是顧玉蓮打破了沉寂。顧玉蓮突然“撲”地給宋汀蘭跪下了:“汀蘭,你和他斷了吧!不要讓帆遠知道這件事,好嗎?我求你了,汀蘭!”
宋汀蘭沒料到婆婆顧玉蓮會這樣。
宋汀蘭歎了口氣,扭頭走了。
顧玉蓮跪在那裏。她看著月光下遠去的兒媳婦宋汀蘭。她的手抓著自己的胸口。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的雙眼迸射出歹毒的光芒。
顧玉蓮想到這裏,長歎了一聲。
此時的梧桐樹下的草地上空空蕩蕩的。河那邊傳來河水的嗚咽。顧玉蓮覺得很累,虛脫了一般,她不知道顧晨光和那個小叫花子跑到哪裏去了。顧晨光在這個雨季開始以來行為古怪異常,她感覺到有一種不安全的因素潛伏在顧晨光的身上。她想,自己是不是該提防點什麼?提防這個自己撫養大的人?她不知道那張帶血的鈔票,也不知道顧晨光在血鈔票上麵看到的模糊的血臉,還有那個吊在樹上的女孩以及她可怕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