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肖愛紅微笑地欣賞著手術刀的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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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胡子的餛飩店是被火燒了。
我走出門時,天上下著雨。顧玉蓮在我身後關切地說:“孩子,打上傘。”我沒理她,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雨天從來不打傘。我穿過了街道,來到了王記餛飩店前。餛飩店經曆過大火的洗禮,慘不忍睹。要不是消防隊來得快,及時撲滅了大火,那會燒得一幹二淨。被燒得黑糊糊的餛飩店裏空無一人。聽說範梅妹燒成了重傷。人們把她救出來時,她手裏還死死地抱著一個錢匣子。起火的時候王胡子不在現場,他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那張血鈔票是不是還在那範梅妹抱著的錢匣子裏?王胡子的餛飩店起火是不是和血鈔票有關?和那模糊的血臉有關?也和吊在樹上的女孩有關?
雨下得很大,雨水流在我身上,冰涼冰涼的。餛飩店起火時,一定沒有如此的大雨。雨一下大,從下水道蓋子那兒又開始往外冒水了。我站在下水道蓋子旁,盯著下水道蓋子,我在想著這下水道為什麼會堵。我聽到下水道裏傳來嘈雜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哭,也好像有人在說話,說我聽不懂的話。
如果我沒有那麼多問題,也許我會快樂些。
反過來說,如果我沒有那麼多問題,我會更不快樂。
我站在雨中。我不知道我要幹什麼。沒有人在這個時候陪我一起思考問題,幫助我撥去心中的重重迷霧。我心愛的丁小慧不可能陪我,我對她的思念她一點也不清楚。她清楚又怎麼樣?她不屬於我。瘌痢頭此時在哪裏?他要是出現,我還可以和他說說話,他是我在赤板市唯一的朋友。行蹤不定的瘌痢頭對我而言,其實也是一個謎,我無法解開的謎。
“顧晨光,你站在那裏幹什麼?”
那聲音傳過來。聲音有些沙啞,但十分有力量。
我扭頭一看,是丁大偉。
我對丁大偉從小就有種恐懼感,特別是他穿製服的時候。他今天就穿著製服。高大的丁大偉站在雨中,他也沒打傘。他的腰間鼓起來一塊東西,我明白那是手槍。雨水在丁大偉的帽子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我怔愣了片刻,然後轉身便跑。
我往家裏跑去。
丁大偉站在那裏說:“這傻瓜跑什麼呀。”
我跑到家門口,回頭看了一眼。丁大偉進了餛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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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胡子臨出門前看著熟睡的範梅妹,冷笑了一聲,然後就下了閣樓。他下到店裏,打開了煤氣,然後就出了門,消失在夜色之中。範梅妹在睡夢中聞到了濃鬱的煤氣味,她醒過來,按了一下電燈的開關,然後就聽到一聲爆炸,一團火燃燒起來……
這也許就是一場大火最初的情景。可是沒有人聽到爆炸的聲音,肖愛紅同樣也沒有聽到。他和丁小慧偷情完事後,送她出門時就看到了那燃燒的大火。隨後,他們就聽到了人聲和救火車的聲音,他和丁小慧快速地分開。他不能讓別人發現他們是一起走出家門的。肖愛紅在丁小慧離開後就回到了家裏,關上了門,他沒有加入到救火的人群中,也沒有留在門外看熱鬧。
肖愛紅想象著那餛飩店的大火是王胡子一手策劃的。他原本是想用煤氣毒死範梅妹,沒想到卻引發了一場大火。王胡子殺人的手段應該和十七年前一樣,使用煤氣。這樣似乎聞不到血腥味,找不到殺人的動機,很容易歸結為一次意外事故。十七年前顧帆遠夫婦的死就是一次意外的煤氣中毒事故,沒有人說那是一次謀殺。所以,王胡子也就成了一條漏網之魚。肖愛紅想著想著,眼中閃動著火苗,他覺得自己的想象十分的合理。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像是解開了一道重大的難題。他來到了書房裏,在電腦裏打下了幾行字,然後,他順手拿起了那把手術刀。他把手術刀放到了自己的眼前,微笑地欣賞著它的刀鋒,他仿佛聽到一種聲音,那種聲音讓他迷醉。
那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它散發出寒光。
這把手術刀是他的一個當外科醫生的好朋友送給他的,他還和那個好朋友學過解剖屍體。
他喜歡這種刀具。
這種刀具在解剖屍體時所發出的那種細微的聲音十分的刺激,就像他寫字的聲音,能把一個個謎團解開的聲音。
他把玩著雪亮的手術刀。他的臉上有一絲笑容,這種笑容在他撫摸丁小慧光潔柔滑的肌膚時出現過。
王胡子為什麼要殺範梅妹?
他幹掉自己妻子的動機是什麼?難道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肖愛紅想不出那個女人是誰。當初王胡子殺掉顧帆遠夫婦的殺人動機他還沒弄清楚呢,現在,王胡子又要殺自己的老婆。肖愛紅想,如果不起火,範梅妹也許就真的無聲無息地死了,那樣就遂了王胡子的心願,餛飩店也完好如初。但結果是一場大火燒了餛飩店,範梅妹也因為大火而獲救。
肖愛紅用手術刀在自己手背上的皮膚上輕輕地刮著,他覺得有種奇妙的癢。他想,這樣用刀在丁小慧的皮膚上刮動,她會不會有種奇妙的快感?他的眼中跳躍著興奮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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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下了鼻涕。
我回到家裏就開始流鼻涕。
顧玉蓮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旗袍,她的胸口還戴著一朵紙紮的白花。這種白花我在郭阿姨的追悼會上見過。當時有人給了我一朵白紙花,讓我戴在胸前,參加郭阿姨追悼會的每個人胸口都戴著這種白紙花。這麼多年來,我沒有見過顧玉蓮穿著黑色的旗袍,胸口戴著一朵白紙花。我不知道誰死了,或者誰要死了。我不敢和顧玉蓮的目光對視,盡管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來的還是那種慈愛。
我懷疑那種慈愛是假的。
顧玉蓮知道我在流鼻涕。她在我換上一套幹淨的衣服後,就端了碗薑湯到我的房間裏來給我喝。她把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放在我的手上:“孩子,喝了它吧,你一定是出門淋雨感冒了。喝完後躺在床上,蓋上被子發發汗就好了。不行的話,我就給你熬點中藥。”
“我不喝中藥。”我大聲說。我從來沒有大聲地拒絕過顧玉蓮的中藥。
“好,好。不喝中藥。那你把這碗薑湯喝了。”顧玉蓮哄著我,她蒼白的臉上有一絲笑容。她幹枯的手在我的臉上摸了一下,我覺得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我看著顧玉蓮,心裏十分的迷惑。她是不是要對我下手了?她會不會在薑湯裏放上那白色的粉末?我的手有些顫抖。我真想鬆開手,讓這碗薑湯掉在樓板上灑掉。
“喝吧,孩子。喝了就好了。”顧玉蓮哄著我。在她眼中,我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
我突然說:“奶奶,我想放涼一點再喝,太燙了。”
顧玉蓮看了看我:“薑湯就是要趁熱喝的,涼了就沒效果了。這樣吧,你放涼一點就趕緊喝了,我先出門去買點東西。你今天最好不要出門去了,在家躺著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心頭一陣驚喜。她走得越快越好,我怕她看我喝完薑湯才離開我的房間。我連忙說:“好的,好的。”
顧玉蓮走了,她走到門口時,還意味深長地回頭望了我一眼。
我心裏一沉。
我聽見她下樓梯的聲音消失後,馬上把薑湯的碗放在床頭櫃上,去把房門關上,並且反鎖上了。我怕她又重新上樓來,看著我喝完薑湯才離開。
我打開了窗戶。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薑湯從窗戶那兒倒了下去。
“顧晨光,你在幹什麼?”
我對麵那樓上的窗戶上露出一張臉,那是丁小慧的臉。她笑著問我。
我看到丁小慧,聽到她柔軟的聲音,內心就有種衝動。我想聞到她身上陽光般的味道,我的小腹部有股火苗躥起來,我多麼希望能跳躍過去,把丁小慧抱在懷裏,緊緊地抱在懷裏,陶醉在她陽光的味道中。可丁小慧是那麼的遙遠。
我對她笑笑:“沒幹什麼,沒幹什麼。”
她又笑著問我:“顧晨光,你昨天晚上叫什麼呀?”
我不解地反問她:“我叫了嗎?”
她的目光裏充滿了疑惑:“我聽到了你叫,十分大聲的尖叫,難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
她滿臉狐疑,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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餛飩店裏沒有別人,隻有宋汀蘭一個人在吃餛飩,宋汀蘭吃餛飩的樣子十分優雅,她吃得很慢,沒有一點聲響。王胡子在關著店門,該到打烊的時候了。範梅妹不在,她不知道去哪裏了。王胡子邊關店門邊說:“汀蘭,你別著急,慢慢吃,沒有關係的。”他邊說話邊看著對麵亮著燈的顧玉蓮家的樓。那裏有琴聲傳來。王胡子把門關上了,他把街上的燈光以及顧玉蓮家小樓裏飄來的琴聲阻隔在了外麵。宋汀蘭還在一個人吃著餛飩,王胡子坐在一個角落,欣賞著美婦宋汀蘭的吃相。王胡子吞著口水,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著。他站起來,繞到宋汀蘭的身後,他輕輕地靠近宋汀蘭。宋汀蘭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她還是慢條斯理地吃著餛飩,王記餛飩的味道實在是好極了,她要慢慢地品味。王胡子又吞下了一口口水,他吞這口口水時的聲音很大,宋汀蘭微微地回了一下頭,王胡子就猛地抱住了她,色膽包天的王胡子口裏喃喃地說:“汀蘭,汀蘭,我想你,想死你了……”宋汀蘭用嘴巴在緊緊箍住自己胸脯的王胡子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王胡子慘叫了一聲,鬆開了抱著宋汀蘭的手。宋汀蘭趁機跑到了門前,打開那扇關上的小門,奪路而逃。王胡子看著離去的宋汀蘭,眼中冒著怒火,他吐出了兩個字:“婊子!”宋汀蘭吃的那碗餛飩還剩一半。王胡子抓起那個碗,往地上砸了下去,然後蹲下來,抱著自己的頭嗚嗚地哭起來:“為什麼漂亮女人都是別人的!”這時範梅妹出現了。她對著王胡子冷笑了一聲說:“你就認命吧!”王胡子嚎叫著站起來,抓起了範梅妹的頭發扯來扯去:“你們都是婊子,婊子!我要把你們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