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如一把巨傘一樣的梧桐樹下。
風把她的白發吹拂得淩亂。
她好像在說著什麼,從她一張一合的口型可以看得出來。
她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和風中的鬼魂說話?我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她的雙手緊緊地捂住胸口,好像她的心髒會不小心破膛而出。顧玉蓮蒼白的臉像一道白光,直刺我的內心。
我轉身跑了。
我不敢在梧桐樹下的草地上和老嫗顧玉蓮麵對。
我突然覺得尿急。
72
準確地說,這並不是一本日記,而是有感而發的一些記錄,斷斷續續的文字的記錄,並沒有像日記一樣每篇都標明日期。肖愛紅翻動了日記本的紙頁,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文字上。他的心被什麼東西刺激著,這是胡青雲寫的字,纖秀極了。從字麵上看,胡青雲寫字時十分用力,可以從這些用力書寫的纖秀文字中看出胡青雲在寫字時內心劇烈的波動:
我恨那場大火,我又感激那場大火。那場大火讓我恐懼,但它讓我和他第一次那麼接近。是他救了我,從大火中救出了我。我不敢相信外表文弱的他有這樣的勇氣衝進火海,救出被大火圍困的我。他用浸濕的被子裹住了我,抱著我衝出火海時,我不知道他的力量從何而來……
肖愛紅的眼中也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胡青雲和他生活了十來年,從沒有和她提起過那場大火,也沒有提起過那個衝進大火中救她的男人。從字裏行間,肖愛紅知道那場大火發生在胡青雲高中二年級那年秋天的一個黃昏,救她的男人是赤板二中的音樂老師。胡青雲沒有說出他的名字。肖愛紅知道了那張血鈔票的由來。在那個音樂老師抱著胡青雲衝出火海時,一根木頭掉了下來,砸在了那個老師和胡青雲的頭上。他們的鮮血同時流了下來,那個老師的鮮血淌在了胡青雲的頭上,和她的鮮血彙聚在一起。那鮮血染紅了胡青雲的衣服。那時,她的口袋裏正好有一張一百元錢的鈔票。
胡青雲保留這張染著他們鮮血的鈔票顯然是在紀念著什麼。肖愛紅想到自己有沒有留給胡青雲如此的記憶。
肖愛紅怎麼也無法把一場大火和餛飩店的火災聯係在一起。
他十分的迷茫。
他沒有辦法繼續看下去。
他把才翻開幾頁的日記本合了起來,又把那張血鈔票夾回了扉頁上。他把日記本放回了抽屜,鎖上了。那紮日記本的紅綢布條還在地上,肖愛紅忽略了它。他站起身離開胡青雲書房時,一腳踩在了紅綢布條上,那紅綢布條動了一下,像是在掙紮。但肖愛紅沒有注意它。
73
我沒有找到瘌痢頭。我有些失落。
我隻好垂頭喪氣地回家。我路過王胡子餛飩店時,看見王胡子在裏麵罵罵咧咧地收拾房子,他一定要重新維修餛飩店的。他離不開餛飩店,就像他離不開女人。我站在餛飩店門口,想進去幫他收拾。他看到了我,盯著我。我發現他的眼睛充滿了血絲。我突然有些同情他,盡管我一直不喜歡這個人。他對我開了口:“回家去吧,別在這裏看我的笑話了!”
我很認真地對他說:“王胡子,我沒有看你的笑話。”
他說:“好了,好了,你別解釋了,我不想聽你說話。”
我隻好轉過身,準備穿越馬路,回家裏去。我看到了那個下水道蓋子。我覺得下水道蓋子有人動過。是不是有人來清理下水道了?如果是那樣,再下雨時就不會積水了。我不想見到牡丹街在下雨的時候成為一條河,而在街上過往的車輛都像河裏穿行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