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幹枯的手在我的臉上摸了一下(2 / 3)

顧玉蓮愣了一下,然後就幹她的事情去了。

她愣住的那一刹那間,我看到她全身抽動了一下。

我來到客廳裏,坐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許多電視台都在轉播中央電視台的新聞聯播。我不喜歡看新聞,播音員一本正經地說事讓我覺得沉悶。我於是就挨個頻道地換起來了。現在的電視頻道真多,不一會兒,我就調到了一個音樂頻道。畫麵上正在播放一支MV,一個叫周傑倫的精幹小夥正在舞動著唱那首叫做《世界末日》的快歌:

想笑來偽裝掉下的淚

點點頭承認自己不怕黑

我隻求能借一點的時間來陪

你卻連同情也不給

天灰灰會不會

讓我忘了你是誰

夜越黑夢違背

難追難回味

我的世界將被摧毀

也許事與願違

……

想哭來試探自己麻痹了沒

全世界好像隻有我疲憊

無所謂反正難過就遠走一回

但願絕望和無奈遠走高飛

累不累睡不睡

單影無人相依偎

夜越黑夢違背

有誰肯安慰

我的世界將被推毀

也許頹廢也是另一種美

……

顧玉蓮收拾完廚房後,就坐在了我的身邊,她用一條幹毛巾擦著濕漉漉的手。我把電視調到了新聞聯播頻道上,她喜歡看這種節目。顧玉蓮溫存地說:“孩子,你別管我,你自己想看什麼就看什麼。”

我很少看電視,我不喜歡電視這種東西。

我對顧玉蓮說:“我什麼都不喜歡看。”

顧玉蓮笑了笑說:“我看你不是喜歡剛才那個唱歌的節目嗎?”

我說:“我在聽,我沒看。”

顧玉蓮也許因為今天和我說話特別別扭,輕微地歎了一口氣。她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臉,她的手冰涼冰涼的。她說:“孩子,你要是不願意和奶奶在一起,你就上樓去吧。”我看了看她,頓時覺得眼前的老女人十分可憐,她顯得孤獨和無助,像汪洋之中的一條船。我心裏真想陪她坐上一會兒,和她親熱地說上一會兒話,探討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我的屁股底下像是有許多芒刺在刺著,我一刻也坐不住了,我站起來,往樓上走去。

我走了兩步,回轉身,對看著我的顧玉蓮說:“奶奶,你早點休息吧,別太晚了,注意身體。”

顧玉蓮連連地點著頭,十分感動的樣子。

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這樣關心她的話,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是一匹狼,狼心狗肺的狼。

我快走完最後一階樓梯時,回頭望了一下客廳。顧玉蓮已經站在那裏了。

她看著我,她的聲音真的顯得無比淒涼:“孩子,晚上千萬別開窗。今夜有暴雨。”

我沒有再和她說什麼就上了樓。

我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我拿起了自己小時候的照片,出神地看著。我使勁回憶著童年的一些事情,可那些事情一片迷茫,像濃霧中的遠景。我相信,有一個人牽著我的手走出了那片濃霧。這個牽著我的手的人就是顧玉蓮,她是知情人,她知道那個房間裏的掛鍾為什麼指針永遠指向十二點整。

她也知道那個麵目模糊的男人和麵目模糊的女人是誰。

她更知道房間裏床底下的那個沉重的箱子裏裝的是什麼……

她今夜也許想和我說出一切一切的真相,但我沒有信心聽她說。

或許她會把一切秘密永遠埋藏在內心,直至她死去。把秘密帶進墳墓。墳墓?我父母親有墳墓嗎?他們的墳墓在何處呢?這也隻有顧玉蓮才知道。我有時覺得,我和顧玉蓮居住的這棟樓就是一個巨大的墳墓。我父母親就埋葬在這樓裏的某一個地方,而我和顧玉蓮也將埋葬在這裏。現在,在我和顧玉蓮沒有斷氣之前,我們是活著的死屍。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是一潭死水。

死亡的氣息始終彌漫著,十七年來一直沒有消散。

我聽到了雷聲。

我的內心抽緊了。我躺在床上,身體縮成一團。雷聲風聲雨聲的來臨給這個夜晚增添了一些音響效果。我仿佛聽到女人的哭聲就隱藏在暴風雨的聲音之中。它在穿透我的心髒。我在明亮的燈光中睜大著眼睛。這漫長的暴風雨之夜我將經曆什麼?瘌痢頭又會經曆什麼?他在哪裏?在這個夜晚,血鈔票會不會重現?那模糊的血臉會不會重現?我一無所知。該來的遲早要來,你無法躲避。

這個道理我懂。

這個世界肯定不會在暴風雨中毀滅,但有一些人會在這樣的夜晚被毀滅。

這好像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我突然一激靈坐了起來,我覺得那什麼東西又進入了我的身體。我還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笑聲,那笑聲是多麼的無邪!可是我內心對這個笑聲充滿了恐懼,在這一切都不確定的世界裏,我無法不恐懼。我的內心裏一直在拒絕下樓出門,但是我沒有力量拒絕,一雙無形的手在推著我走下了樓,悄悄地出了門。

我沒有往王胡子被燒毀的餛飩店張望,我也不知道王胡子是不是還守在他的餛飩店裏。我直接走到了那棵梧桐樹下。我渾身在發抖。我看到了那個吊在樹上的女孩,她的身體不停地晃動,她的舌頭長長地吐在外麵,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和鼻子。除了吐出來的舌頭,臉上其他的部分都是白色的一片。

此時風很大,樹葉子被吹得嘩嘩亂響。她吊著的身體晃動有了很好的解釋,可是樹沒有像前幾次那樣震動。我害怕極了,我想逃,但是邁不動腳。

我聽到了笑聲,笑聲好像在引誘著我,我覺得今天的笑聲裏有了一種親近。我突然感覺自己什麼也不怕了。我看到那在風中晃動的女孩的身體釋放出一種香甜的味道,她此時在我眼中像是丁小慧一樣。

我靠近了那女孩吊著的身體。我站在她身體的下麵,我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她穿著黑布鞋的腳。我緩緩地伸出了手,就在我的手要碰到她的腳時,一聲笑聲過後,女孩的身體突然不見了。女孩的身體不見了,可是套著她脖子的繩子還吊在樹枝上。那個繩子的圈套吸引著我,我看到那圈套裏麵有一張漂亮的臉,那是丁小慧的臉。

我爬上了梧桐樹,朝那吊著繩子的樹枝爬了過去。我爬到了繩子邊上,伸出了手,抓住了繩子,把那垂掛著的圈套撈了上來。我聞到了一股香味,那是丁小慧身上的香味吧。我獨自笑了,我覺得自己那時一點恐懼感都沒有了,反而覺得十分的滿足和幸福。

我把那個繩子的圈套放在了麵前,正要鑽進那個圈套,突然一道閃電劃破了我頭頂的天空,然後我聽到一聲霹靂。然後我體內的東西又消失了,我掉到了樹下,我恢複了恐懼,我不顧一切地往家裏跑去。這次,我身後沒有傳來女孩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