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不了了,我承認我受不了了。
顧玉蓮是伸出了她顫抖的手在我的臉上摸了下,她幹枯的手冰涼而又幹濕。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冒了出來。
我翻身下床,跪在了顧玉蓮的麵前。我抱著她的大腿,枯槁的大腿,哭喊道:“奶奶,你別毒死我,你別毒死我,你別讓丁大偉把我抓走!我沒錯,我什麼也沒做,奶奶你別毒死我——”
顧玉蓮癱了下來。
她抱住我,大聲地哭了出來。
她哭喊著:“孩子,我不會毒死你的,我從來就不想去毒死誰。孩子,我的好孩子——”
她把內心的恐懼哭喊出來了嗎?
而我內心的恐懼得到緩解了嗎?
我們倆摟抱在一起大哭著。
多年來,死亡的陰影籠罩著我,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生下了顧帆遠,結果是我害死了他。還有宋汀蘭,不是她的錯,是我害死了她。她生下了顧晨光,她又拋下了他,他不是我的孫子,我把所有的恨遷怒在他的身上。我經常給他喝有毒的中藥,我不想讓他死,我隻是發泄,我要讓他生不如死。他原本不是一個傻子,他在一次摔下樓後就傻了,他記不得摔傷前的一切事情了。我不相信他有一天會醒來,會記憶起一切,像個正常的孩子,我不相信。我內心痛苦難以自拔時,就要在他的藥湯裏下點砒霜。我知道,這樣能夠控製他,讓他永遠傻著,永遠不知道真相。我不要他醒來,他醒來就是我的危險,他知道一切真相後,會用同樣的辦法對付我。我要讓他沉睡,沉睡在記憶之中。他不是我的孫子,他是個野種。他和我相依為命,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相依的人,他是一個可憐的人,一個幸福的人……孩子,我不會讓你死去。有一天我會死去。我死去那天,顧晨光一定會站在我的屍體前哈哈大笑,他開心地活下來了,沒有人再會踐踏他的生命,用一種叫砒霜的毒藥控製他的生命,讓他喪失記憶和思維。他會在晨光中醒來,醒來……
顧玉蓮,你在說什麼?我什麼也聽不見。我隻祈求你,不要毒死我,我會和你相依為命,你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隻有你用幹枯的冰涼的手摸我火熱的臉。
104
瘌痢頭這次真的死了。
我很憂傷,顧玉蓮沒有毒死我。我們的關係在那一場抱頭痛哭之後得到了緩解。這並不證明這個雨季的所有事情都煙消雲散了,還有更深重的恐懼在等待著我。但我已經不怕了,該來的就來吧。
瘌痢頭的屍體再次出現在電視新聞上,是顧玉蓮發現了這條新聞。她讓我下樓來看。我看到了瘌瘌頭的屍體。他全身血肉模糊地躺在河邊的那棵梧桐樹下,他身邊是一條血肉模糊的狗,那條狗就是咬我的那條瘋狗。我突然記起一件事,就是那天我和瘌痢頭分手時,我給他看了被狗咬傷的傷口,我聽他說了聲:“晨光,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找到那條狗,打死他為你報仇!”
我十分的驚愕和悲傷。
難道他這些日子一直在追蹤那條瘋狗?
他把瘋狗追到了那棵梧桐樹下,和狗展開了殊死的搏鬥。最後兩敗俱傷,雙雙死亡。
新聞在繼續播放著:“根據屍檢,屍體死亡時間約在一個月前,這具屍體居然在河邊擱置了一個月,無人發現。市環衛係統表示,將進一步……”
一個月前?我明明在幾天前還和瘌痢頭在一起。一個月前,那是我看見瘌痢頭死在火車出軌事故的時候。難道瘌痢頭早已經死了?他回來是為了提醒我,提醒我這個對他而言唯一的朋友?我閉上了雙眼。
我不願意看到他血肉模糊的小屍體。
我對顧玉蓮說,把他的骨灰領回來,安放在某個地方。顧玉蓮同意了我的提議。
瘌痢頭的友誼讓我痛心。
丁小慧的失蹤同樣讓我痛心。
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危險在向我臨近。
我在一個雨天走出了家門。我來到重新開業的王胡子餛飩店的外麵,望著那個下水道的生鐵鑄成的蓋子。我敢肯定,這下水道蓋子一定被人動過,我看得出來。
我斷定這裏麵一定有什麼秘密。
而我奶奶顧玉蓮也還有秘密。她還向我隱瞞著什麼,我隱隱約約感覺得到。還有那張血鈔票,是不是還在某個地方等待著顧晨光?我想我和那張血鈔票一樣,是個不祥的人,和我有過關係的人都死了。比如顧帆遠、宋汀蘭、郭阿姨、瘌痢頭……在這個雨季裏,丁小慧和我有過短暫的接觸,她也失蹤了,那麼,下一個要死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