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鈔票會帶你到一個地方(1 / 3)

第二十章 血鈔票會帶你到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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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個晚上才明白顧玉蓮為什麼要向宋汀蘭下毒,也明白了她為什麼要向我下毒。但是我還是不明白女人的哭聲裏包含著什麼,還有那些老鼠為什麼要集體逃竄,還發出尖叫聲。我在很小的時候是個聰明的孩子,在我母親宋汀蘭和我以為是父親的顧帆遠死後的那天從窗戶上摔下去摔傻了,我的傻也和顧玉蓮的下毒有關。其實傻是一種幸福,巨大的幸福。在我經曆了這個雨季的許多事情之後,我寧願傻下去,什麼也不知道,那樣沒有痛苦,也沒有恐懼。聰明使人變得複雜和可怕。

顧玉蓮看著我,她的眼珠子一動不動。

我知道今夜她要向我說出真相。

顧玉蓮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敘說一件和她無關的事情:“孩子,顧帆遠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的孫子。你的親生父親就是你在風鈴街看到的瞎子!”

也就是說,我在河邊的那棵梧桐樹下見到的和我母親宋汀蘭交歡的男人就是那個瞎子,他就是我的父親。我的腦海裏出現了王胡子的身體,也出現了瞎子站起來的情景,如果把他們的頭臉模糊掉,他們是那麼驚人的相似。我呆了,怪不得我會被瞎子莫名地吸引,去看他坐在街旁聽過往人流和車輛的聲音,或者在晚上聽他歌唱。原來他在那裏等待的人是我。

他是不是知道我遲早一天會知道真相,遲早一天會去找他?

但是,此時我一點去找瞎子的念頭都沒有,好像他和我根本就沒有關係,從來就沒有關係,他從來沒有用冰涼的手摸過我的臉,我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他隻是一個虛幻的影子,我會打破他自信的等待,我再不會去看他。他這一生也等不到他要等的人。

“孩子,你知道我當時是多麼的痛苦。他們死了,留下了你,而你又不是我的親孫子,我和你根本就沒有血緣關係。如果你從窗戶上摔下去死了,或者我的心會平靜下來,可你活著。我一見到你就像有人在揭我內心的傷疤。我曾經一度想讓你慢慢地死掉,在熬藥給你喝的時候,在裏麵放上了少量的砒霜。可是,可是我內心在受著折磨,你又有什麼罪,要承受你父母的罪過?我放棄了,放棄了讓你死。盡管如此,有時我在深夜時,會咬牙切齒地說,顧晨光,你這個雜種,我要讓你死,讓你死!我憑什麼要養活你,憑什麼!我冷靜下來,或許我一聽到你的尖叫,我的心就軟了。孩子,你從小都是在我的懷抱裏長大的……孩子,我該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你可以恨我。唉,如果郭阿姨沒死,她會幫助你的,可惜她死了,好人不長命。孩子,你好好活著吧,沒有人再會毒害你了。”

顧玉蓮說完這些,她虛脫了。

我抱住了她要往下癱的身子。

我說:“奶奶,你要挺住。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顧玉蓮蒼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孩子,抱我回房間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抱起了顧玉蓮,朝她的房間裏走去。顧玉蓮很輕,像一隻鳥一樣輕,我擔心她會突然從我的手中飛走。我進了她的臥房,我把她放在了床上,她平躺在那裏,麵向著天花板。顧玉蓮說:“孩子,你也去休息吧。我想好好睡一覺。”

我退出她的房間。

我關上她的房門時,看見顧玉蓮在橘紅色的光中微笑。

此時,我又一次覺得有什麼東西進入了我的身體。我沒有上樓回到房間裏去,我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出了家門,來到了外麵。

街上空空蕩蕩的,人們都像歸巢的鳥沉睡了。我想在這個深夜裏,還有熱鬧的地方,但不是這條小街。我此時沒有更多考慮什麼問題。我覺得我身體內部還有另外一個人在控製著我,要把我帶到一個我並不喜歡去的地方。那個地方有沒有陽光或者是不是黑暗的深淵我一概不知道。

我站在了梧桐樹下。我聽到了怪異的笑聲。我借著路燈的光芒抬頭往樹上看去。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女孩呢?她為什麼沒有出現在樹上?我恐懼的內心有了一絲迷惘。街上寧靜得怕人,沒有風,梧桐樹也很平靜,它靜默地站在那裏,像一個無語的人。

怪異的笑聲消失後就更加寧靜了。我聽到了自己發抖的聲音,窸窸窣窣的發抖聲讓我窒息。我像一顆釘子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過了不一會兒,我突然回過了頭,發現我身後站著一個人。我驚叫了一聲。那人不是我祖母顧玉蓮,也不是王胡子。那人就是往日夜裏坐在樹枝上或者吊在樹枝上的那個女孩。她的臉還是一團白,沒有五官。我顫抖著說:“你究竟是誰?你要幹什麼?”

女孩的雙腳沒有著地,她的腳底離地麵有半尺的距離。她一動不動。

我轉過了身,和她麵對麵。我覺得她離我是那麼的近,隻要我走上前半步我的臉就可以碰到她的臉。但是我聞不到她的呼吸,我覺得她身上散發出涼氣,涼氣一絲一縷地逼向我,我仿佛置身在嚴冬。我渾身瑟瑟發抖。就那樣過了一會兒,我都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停止跳動了。我十分的絕望,她一定會在這個深夜把我帶走,把我帶到一個萬劫不複的深淵裏去。此時,我的恐懼是那麼的真實。我多麼想我祖母顧玉蓮出現呀,可是沒有,我不知道我祖母顧玉蓮此時在幹什麼。

突然,我看到她白生生一團的臉上起了變化。

我的眼睛慢慢地睜大了,我的嘴巴也慢慢地張大了。

我看到她白色一團的臉像是一朵花在慢慢地盛開。

我覺得我身體裏的那個人也慢慢地離開了。

女孩的臉變成了一朵花,是的,就像一朵嬌豔的花,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臉,而且是一張笑臉。我忘記了身處在危險之中。我聽到了一聲嬌笑。我的心顫動了。

“你是誰?告訴我,你是誰?”我顫抖著問。

女孩開口了:“你現在比我痛苦!”

她的聲音是那麼的好聽,盡管她身上寒氣逼人。她怎麼知道我痛苦?

接著,她又說話了。她說她叫青花,她說她是很久以前丁小慧那棟樓的主人的女兒。她說她活著的時候也很痛苦,她的母親也很痛苦,她的父親離開了她母親後她們變得很痛苦。母親痛苦的時候就會變成魔鬼,她把痛苦發泄到同樣痛苦的女兒身上。她會用一根針紮女兒的手,紮她的腿,甚至紮她的臉。母親的殘酷讓她絕望,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個男人會讓一個善良的女人變得暴戾,她不明白,她開始仇恨母親。母親沒有理會她的仇恨,反而更加殘酷地折磨她。終於有一天,她把母親殺了,她在母親喝的茶裏下了毒藥,她母親其實才是這條小街上傳說中的女人。不過,她母親不是自殺的,而她才是真正自殺的。她在母親死後,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她以為把母親殺了,她就可以解脫了,就沒有痛苦了,沒有想到,她不但沒有解脫,反而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自從父親拋棄她們走後,她就沒有笑過。在一個晚上,她把自己吊在了那棵樹上後,才覺得自己真正解脫了,沒有痛苦了,那時她才笑了。笑出了一聲後,她就把自己的脖子套在了那個圈套裏。我看到的她的穿著,就是她死時的穿著。

我木然地聽著她說話,仿佛時間靜止了。她說她一直沒有離開過這條街,多少年來,她在夜晚飄忽著。她說我現在比她痛苦,她想帶我進入另外一個世界,她說那個世界裏沒有痛苦,也沒有恩怨。可是,她沒有辦法做到。她不能主宰我的命運,就像她當初沒有能夠主宰她的命運一樣。我聽得毛骨悚然。但是我已經不害怕她了。

她說完,就笑了一聲,然後消失了。

她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樣的:“血鈔票會帶你到一個地方,會讓你發現真相!”她一定知道很多東西,我想問她丁小慧究竟在哪裏等諸多問題,可是她已經沒有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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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來不是一個瞎子,他的眼睛很亮,閃爍著一種金屬般的光澤。他的眼睛要比帆遠的明亮,帆遠的目光裏有太多的憂鬱,這也許是帆遠注定早夭的緣由。他和帆遠不一樣,他開朗大方,有熱情。女人是需要熱情嗬護的,如果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熱情消褪了,那麼愛也消失了。他對宋汀蘭的熱情讓宋汀蘭欲罷不能,以至於以身相許,鐵了心跟著他。他恒久的熱情從何而來?也許在宋汀蘭和帆遠離婚之後,宋汀蘭會靠著他的熱情活得幸福。那是一場意外,意外的煤氣中毒事件,凶手就是我,顧玉蓮。我的意外奪去了兩條人命,也奪去了他的幸福。竟然在後來,也奪去了他明亮的眼睛。據說,他的眼睛是哭瞎的。一個男人為一個死去的女人哭瞎了眼睛,他需要多少淚水和勇氣?那又是怎麼樣的一種愛?

這是不是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我要早知道這樣,就會早日勸帆遠和她離婚的。帆遠不是那樣有情有義的男人,像他父親一樣,一走就杳無音信。如果我能碰上這樣的男人,哪怕一生就和他待一分鍾也死而無憾。可惜呀。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本沒有仇怨,卻製造了那麼多的不幸、憤怒,和恐懼。是誰在毀滅這個世界?是我們自己!

顧玉蓮在橘紅色的光中緊閉上了雙眼。

她的雙眼擠出了兩滴淚。

顧玉蓮在告訴顧晨光那個秘密之前,她就喝下了毒藥,她沒有把別人毒死,卻毒死了自己。

她死前還在想一個問題:如果她死了,顧晨光會不會笑?

她聽見有一個人在說:“你什麼時候在黑夜裏能再伸出幹枯冰冷的手撫摸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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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下著雨。

我想這個雨季將要過去。我在那個上吊的女孩消失後就回到了家裏,我沒有理會祖母顧玉蓮就上了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