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這棟樓裏很安靜,我想顧玉蓮已經沉睡過去了,她應該不會在半夜的時候上樓,可她上樓的腳步聲在橘紅色的燈光中蕩來蕩去。
我不敢在這個晚上睡去,我害怕我一睡去,就會做夢,做那種我不願意做的夢。我也不想再聽到那縹緲的歌聲以及女人的哭泣,我不要進入黑暗。我不敢打開顧帆遠和宋汀蘭的房門,我也不想再去開那個床底下的木箱了。我不願知道什麼秘密,我是個無助的人,我承受不了那麼多的東西。我的大腦就那麼小,我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裝下一個世界。
我坐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仿佛有許多影子在我的四周跳舞,跳不同的舞蹈。我無法驅趕他們。我總感覺那影子中有丁小慧。
在這個夜晚我想起丁小慧沒有了往日的那種衝動,反而有種擔心和焦慮。她此時在哪裏?我總有一種預感,丁小慧不會走遠,她就在我的附近,我仿佛可以聽到她的心跳。但我沒辦法知道她具體在哪個地方。
就在我預感丁小慧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時,我聽到了一種聲音,那是我不想聽到的聲音:縹緲的歌聲。這次縹緲的歌聲離我很近,似乎就在我的耳邊。那歌聲中還夾帶著一種血液流動的聲音,那種我熟悉的血液流動的聲音。是的,我在這孤獨的深夜看到了那張血鈔票在我麵前飛舞,那縹緲的歌聲仿佛是它的伴奏。那張我不願意看到的不祥的血鈔票在我麵前妖異地舞動著,鈔票上的血跡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我想撕碎它,撕碎這不祥而邪惡的東西。我伸出手去,還沒有碰到血鈔票,它就好像有靈性一樣跳開了。我追逐著它,我要撕碎它。此時,我忘記了那個在梧桐樹上上吊的女孩,也忘記了她最後和我說的那句話。每次我隻要進入一種狀態,我就會忘記那個美麗的女鬼。
那張血鈔票和縹緲的歌聲在我麵前跳躍著,似乎在嘲笑我無法把它捉住。我揮舞著雙手跟著它,我要撕碎它。跟著血鈔票,我下了樓,木質的樓梯嘎吱嘎吱地響了起來。
我緊緊盯著那張血鈔票,它飄向了門口。在它飄到門口的時候,門“吱扭”一聲自動打開了,血鈔票在門口彎曲了起來,似乎在向我招手。
我跟隨著血鈔票出了家門。
我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街道上空無一人,也沒有車輛經過。沒有人看見這張妖異的血鈔票在深夜裏舞動。
王胡子的餛飩店也早已經打烊了,他是不是和那個豐滿的女小工睡在一起?街燈在雨中是沉默的,它什麼也不說,它哪怕是看見什麼也不會說。在這樣的夜晚,會不會有人打開下水道的蓋子,往裏麵倒骨頭?
我遊魂一樣在夜雨中跟隨著血鈔票飄到了肖愛紅的樓門前。
那張血鈔票在門口停頓了一下,就從門縫裏飄了進去。
我站在肖愛紅的家門口,沒有考慮什麼,就推了一下肖愛紅的家門,那門竟然開了。
肖愛紅難道連門都不鎖?
我進入了肖愛紅家的客廳,血鈔票和那縹緲的歌聲同時消失了。肖愛紅家的客廳裏沒有燈光,反而是樓上一個房間裏有藍色的光亮從門縫裏漏出來。那扇門並沒有關緊,如果它關緊了,那麼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我想,那光亮為什麼不是橘紅色的呢?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這是肖愛紅的家,而不是我的家。肖愛紅的家裏很靜,我想到了肖愛紅客廳牆壁上掛著的那個外國人拿著眼鏡蛇頭的照片。好像有一條眼鏡蛇就在我身後的黑暗中盯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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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我還真想再聽到那縹緲的歌聲,哪怕是女人的哭聲也無所謂了,因為肖愛紅的家太寧靜,寧靜得可怕。我不知道那張血鈔票現在在哪裏。我朝那藍色的光亮摸去,那藍色的光亮來自肖愛紅家的樓上。我上了樓梯,這樓梯和我們家的樓梯是一模一樣的,我懷疑牡丹街上並排的這三棟小樓原來就是屬於同一家人的。
那藍色的亮光在吸引著我。
我輕手輕腳地上樓梯,我不能發出聲響。
我隻要一發出聲響,就會被這棟樓的主人發現,他也許會把我當成賊一樣抓起來送到丁大偉的手裏,讓丁大偉一槍把我崩了。我來到了那房間門口,因為那門縫開得太小,我看不到裏麵的情景。
我是不可能推開這扇門的。
我有種強烈的欲望,要看看裏麵藍色的光亮中,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有一種預感越來越清晰,我相信丁小慧不可能走遠,她就在我的附近。我好像聞到了丁小慧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氣味,那種女人的體香吸引著我。
我站在透出藍色光亮的門口,屏住了呼吸。
我突然聽到了聲音,說話的聲音。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男人是肖愛紅,女人竟然是胡青雲。我對他們的聲音並不陌生,尤其是胡青雲。胡青雲不是出國去了嗎?她怎麼回來了?她是悄悄地回來的嗎?她回來怎麼就沒有人知道呢?
“青雲,我不想讓你走,真的不想讓你走。我愛你——”
“我知道你愛我,可是,可是我的心不在你的身上。”
“你難道就不念我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恩愛?”
“其實,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和你在一起,隻是盡一個妻子的義務。”
“你胡說!青雲,你胡說!”
“你別發火。愛紅,我走了,你完全可以找一個真正愛你、崇拜你的人。那樣,你會幸福的。”
“難道你真的要為一個死去的人委屈自己的一生?”
“那不是委屈,那是幸福。”
“胡說——”
“愛紅,我說的是真話,我不愛你。”
“你難道真的沒有愛過我?一點都沒有?”
“是的,一點都沒有。愛紅,你沒有必要對我這樣,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用心。我是個壞女人,是我殺了帆遠他們,我親手殺了我最愛的人。”
“青雲——”
“愛紅,你不要傷心。愛紅,我沒有辦法,真的,我沒有辦法。他死後,我一直試圖愛你,可是我沒有感覺,明白嗎?我沒有感覺,我這是怎麼啦?”
“青雲,你別難過,別難過,不能怪你,你沒有錯。你是為了愛他,我能理解你。我愛你,我要讓你擺脫痛苦的折磨。”
“我擺脫不了,擺脫不了——”
“你可以擺脫的,要有勇氣。”
“可是我的勇氣從哪裏來?”
“青雲,相信我,我會給你勇氣的,我愛你——”
“可我連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呀——”
“青雲,我可憐的愛人——”
“嗚嗚嗚——”
我聽到了胡青雲淒清的哭聲,肖愛紅沒有再說話了。我不知道他們在藍色的燈光下幹什麼,我隻聽到了胡青雲的哭聲。
我猛然想起了我常在夜晚聽見的哭聲,那讓我尖叫的哭聲,和胡青雲哭的一模一樣。在此之前,我還覺得那也許是我母親宋汀蘭的哭聲。我發現自犯了一個錯誤。
我想離開。我沒有想過居然是她,對我那麼親切的她殺了我母親。我無法再聽下去,她的哭泣像在我夢中一樣,讓我想尖叫,不可抑製地尖叫。
就在這時,哭聲停止了。然後是肖愛紅的笑聲,笑聲停止後,我就聽到了腳步聲,從房間裏傳出來的腳步聲。是誰要出來?
我趕緊躲在了一邊。
門被打開了,大片藍色的光射了出來。
走出來的是肖愛紅,我沒有從房間裏,也就是肖愛紅的書房裏發現哭泣的胡青雲。因為門開後,肖愛紅的書房一覽無餘。那裏麵除了書櫃,就是書桌,胡青雲不可能藏在書櫃裏去的,剛才我還聽到他們說話的,還有胡青雲的哭聲,怎麼胡青雲不見了?難道她頃刻間就人間蒸發了嗎?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難道我剛才聽到的東西全是我想象的?這同樣也不可能,不可能!我相信我現在十分清醒。
從房間裏走出來的肖愛紅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身上穿著一條紅色的連衣裙,還穿著一雙高跟鞋,也是紅色的。他的嘴唇血紅,好像是抹了很多口紅,臉上似乎化過妝,撲了白白的一層粉,眼圈也畫黑了。唯一和原先一樣的是,他的頭發沒有變。那條紅色的連衣裙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他像女人一樣扭動著腰肢走出門,開亮了房間外麵的廊燈。
他朝我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我縮在那裏一動不動,他不會是發現了我吧?我又尿急起來。
肖愛紅一扭一扭地走到了另外一個房間,我藏身的地方也可以看見那個房間。他扭進那個房間後,開亮了那個房間的燈,我內心的緊張馬上得到了緩解,因為那個房間的燈光是橘紅色的。我看他在打開一個抽屜,從抽屜裏拿出串起來的兩把鑰匙,他說了聲什麼就走出了那個房間。他滅掉了那橘紅色的燈,然後一扭一扭地下了樓。
他要去哪裏?
他身上散發出一種香味,濃鬱的香味,那香味在他的樓上飄浮著。我心裏有些緊張,這種香味我那麼的熟悉,怎麼會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他又打開了樓下的燈。
他在客廳裏來回走動著,好像是時裝模特在走台。我乘機進入了那藍色燈光的房間。我搜索了一遍,什麼也沒有看見,哪有胡青雲的影子!
我趕緊躡手躡腳地出了肖愛紅書房的門。
我往樓下的客廳裏一看,不見了肖愛紅。那燈光還亮著,那香味還在空氣中流動著,他怎麼突然就不見了?我此時想逃離肖愛紅的家,我進入他家後,看到的一切讓我難以理解。我輕輕地下了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