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過客廳往門外走去時,覺得有個巨大的影子在壓迫著我。
我聽到了一聲響動,好像是關門的聲音。我看了看樓上,那透出藍色光亮的房間門並沒有關上,樓下的房間門也一動不動。我覺得那關門聲十分的沉悶,我的目光落在了樓梯底下,那是一片陰影。在我們家,樓梯底下是顧玉蓮放雜物的地方。我鬼使神差地朝那片陰影走去。
114
我的尿很急。
真的很急,它有可能會使我的膀胱爆炸。我進入了樓梯下的這片陰影。我沒有發現肖愛紅,卻發現我踩在了一塊木板上,這裏怎麼會有一塊木板?我沒有在我們家的樓底下發現什麼木板。木板底下是空的,我可以感覺出來。
我往木板上一看,那木板的縫隙中透出一線光。
就那微小的一線光。
我找到了一個拉環。我拉起到拉環,輕輕地拉起了拉環。
露出了一條可以看見裏麵的縫。我沒有再往上拉了,我不能讓肖愛紅發現我。這是一個地下室,也就十二平方左右的一個地下室。我們家一定也有一個地下室,可我不知道,我也從來沒有進去過。地下室裏的燈光也是藍色的。
我看到了肖愛紅。
這情景我永生難忘。肖愛紅在摸一個人的身體,摸一個女人的裸體。他一隻手裏拿著一把手術刀。女人的臉被一塊白布遮住了,女人躺在一個木板平台上,那平台幹幹淨淨的。女人的身體也幹幹淨淨的。肖愛紅喃喃地說著什麼。他摸完後,又在女人的身體上一點一點地親吻起來,一邊親吻,一邊用手術刀刮著女人的身體。他親得很慢。他每親一下,女人潔白的身上就會留下一個鮮紅的唇印。
女人一動不動……我還看到了那牆壁上,地下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張東西,那居然是人皮,人皮上還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肖愛紅吻完了女人,他滿臉是淚水。
他來到了牆壁旁,開始用手撫摸著牆上的人皮,一邊喃喃自語著什麼。他撫摸完那張人皮後,伸手揭下了那張寫滿了密密麻麻小字的人皮。肖愛紅把人皮收起來,疊好之後就放進了一個小皮箱裏。他鎖上了小皮箱,然後提著小皮箱準備上來。我把木板放下去了,我覺得自己的呼吸十分急促。我趕緊藏在了客廳裏的沙發後麵。
肖愛紅上來了。
他款款地提著皮箱子走出了家門。他走進了雨中,也沒有打傘,像我一樣,在雨中沒有打傘。我跟在了他後麵。我的尿不急了,因為我的褲襠已經濕漉漉的一片。
那躺在地下室木平台上的人是誰?
我突然想回去揭開那塊白布看個究竟,但我被肖愛紅的行蹤吸引了。他在往我家的方向走去。這時牡丹街的街道已經積滿了水。
他竟然用那從抽屜裏取出來的鑰匙打開了我家的門。
他進了我家的門。
顧玉蓮有沒有聽到那開門的聲音?
115
肖愛紅進了我的家門,他走得很輕。一個男人穿著高跟鞋,能走得那麼輕,真讓我開了眼界。他在我家的客廳裏,看著牆上掛著的顧玉蓮和顧帆遠的合影,他的眼中落下了兩行淚水。那張照片讓他落淚,這是為什麼?我永遠不知道。他在橘紅色的光中輕輕地走到了顧玉蓮的房間門前。
我的心提了起來:他要進顧玉蓮的門?
他把耳朵貼在那門上,聽了一會兒,他什麼也沒有聽見,顧玉蓮的房間裏一片死寂。
肖愛紅聽不出什麼來,就提著皮箱子上了樓。
他上樓很輕,沒有一點聲響。
他快到樓上時,往下麵看了一眼。
他來到了我的房間門前,也把耳朵貼在了上麵,聽了一會兒,裏麵同樣什麼聲音都沒有。這樣,他最後才走到了我母親宋汀蘭和顧帆遠的房間門前,用從抽屜裏取出的鑰匙打開了這扇門。
他那鑰匙從何而來?
難道也是像我一樣偷偷地拿去配的嗎?
他為什麼要進入我家,進入那個房間?他以前是不是也經常在這樣的深夜進入我家,進入我母親宋汀蘭的那個房間?
肖愛紅進入了那個房間。
他把門關上了。
他把我關在了外麵。
接著,我聽到了女人的哭聲,和在以往的夜晚聽到的縹緲的哭聲是一樣的,也和我在肖愛紅的家裏聽到的哭聲是一樣的。
我覺得很冷,身上很冷。緊接著,我又聽到肖愛紅在說話:“親愛的,你別哭。我把你放在這裏,最安全了。親愛的,我會經常來看你的,你和我的小說一樣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我要讓你和我的小說一起流傳後世……”
我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要看清肖愛紅在幹什麼!
我取出了鑰匙,那把黃銅鑰匙,輕輕地打開了顧帆遠和宋汀蘭的房間門。門露出了一條縫兒,我可以看到裏麵的一切,肖愛紅沒想到我會跟著他,他現在那樣子已經完全忘我了。他把那張人皮從皮箱裏取了出來,放在地上,他一會兒哭,一會兒又說著話。我現在才明白,那張人皮就是胡青雲的人皮,她根本就沒有出國。女人的說話聲和哭聲也都是從穿著紅裙子的肖愛紅的口中發出來的。肖愛紅竟然是這樣的人。
我突然想到,地下室裏的那個躺在木平台上的裸體女人是不是就是丁小慧?
牆上的掛鍾指向十二點整。
肖愛紅取下了那牆上的掛鍾,他擰開了掛鍾後麵的螺絲,然後卸下了掛鍾後麵的蓋子,從裏麵取出來另外一把鑰匙。他神情淒涼,那雙眼中透出一種悲綿的氣息。他身上的香味還在往門外擴散。
他拉出了床底下的那個木箱子。
他的力氣有點驚人,我怎麼也拉不出那個箱子,而他輕而易舉地就把它拉出來了。那箱子是他放在這裏的嗎?顧玉蓮怎麼沒有發現呢?
他用從掛鍾上取下來的鑰匙打開了木箱。
他從木箱裏取出一大卷油布包著的東西,他把那卷東西放在了地上。他小心翼翼地攤開了油布,也攤開了油布包著的東西。他把油布包著的東西一張一張地貼在了胡青雲的人皮上麵。他一共放了七次。他做這些時,像女人一樣哭著,哭聲十分的縹緲,他的淚水滴在那些東西上麵。那是七張人皮,上麵同樣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我驚呆了。
我尖叫了起來。
我實在無法控製自己的尖叫了。
我的頭要炸了。我看到的是什麼?我在做一個噩夢嗎?如果是噩夢的話,讓我醒來,馬上醒來!此時,我希望顧玉蓮上樓來,抱著我說:“孩子,別怕,奶奶在你身邊呢,別害怕,孩子。那不是女人在哭,是貓在叫春呢。”
可我不知道那個時候顧玉蓮已經死了。
她承受不了內心的重負死了。
116
門突然被打開了。
我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脖領。抓住我的人滿臉淚水。
他怒吼道:“你這傻子,你怎麼可以看見!你怎麼可以看見這些世間最寶貴的珍品!你有什麼權利!”
我覺得自己飛了起來。
我聽到了什麼散架和玻璃破碎的聲音,我大叫一聲後就跌落進了一個深淵,黑暗的深淵。
我聽到了老鼠的尖叫,老鼠在黑暗中尖叫著奔逃。我不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老鼠在奔逃。他們在黑暗中和我一起奔逃。我要到什麼地方去?老鼠們又要到什麼地方去呢?
我在黑暗中疾走。
我把老鼠們的聲音甩在了身後。我看到了橘紅色的光亮,我在那橘紅色的光亮中回到了另一種現實之中。
我看到的情景讓我瞠目結舌:
外麵刮著風。顧玉蓮在關窗門。她把這棟樓裏的窗門關好後就來到了宋汀蘭的房間門口,對裏麵的宋汀蘭說:“汀蘭,把孩子給我吧,我帶他去鄉下參加親戚的婚禮。”門開了,宋汀蘭滿臉笑容,她抱著三歲的孩子顧晨光。她在顧晨光的臉上親著,顧晨光笑著,他說:“媽媽,別親我了,癢癢。”宋汀蘭又親了幾下:“就親,就親。”顧玉蓮說:“好了,好了,明天回來再親吧。”宋汀蘭把孩子交給了顧玉蓮。顧玉蓮接過孩子,對宋汀蘭說:“一會兒可能要有暴風雨,你把房間的窗門關好吧。”宋汀蘭說;“好的,我看還是不要去了吧,有暴風雨。”顧玉蓮說:“都說好的,要去的,人不能沒有信用。況且,他們派車來接,說不定車已經到了。說好了十二點來的,還有幾分鍾就十二點了。”宋汀蘭說:“那你們小心點。”顧玉蓮笑了笑:“你放心吧,你自己在家裏要小心。”宋汀蘭把門關上了。顧玉蓮抱著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孩子顧晨光下了樓。她把孩子放在樓下的客廳裏,她對顧晨光說:“你別亂跑,我去上個廁所。要是車來了,你讓他等一下。”顧晨光笑著奶聲奶氣地說:“奶奶,我知道了。”顧玉蓮一進廁所,顧晨光就跑進了廚房。他把小手伸到煤氣灶的開關上,一下一下地打火玩,每一次都能起火,他樂了,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汽車喇叭的聲音。來了,鄉下親戚的車來了。顧晨光最後打了一下火,就出去了。廚房裏的煤氣灶還在滋滋地冒著煤氣。顧晨光最後一下打火沒有打著,他忽略了把開關複位,就離開了廚房。奶奶顧玉蓮從廁所裏一出來就提著禮品,抱著顧晨光出了家門,去了鄉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