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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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公山是大別山一座並不起眼的山巒,可它在我的生命中,和鬆毛嶺古嶺頭一樣,是用屍體築起的紀念碑。

新保安五團是在中秋節的前一天進駐雞公山陣地的。

我們把壕溝挖好後,中秋節就到來了。那天早上,我們每個人領到了兩個燒餅。我吃東西快,從小就被長嶺鎮人說成是餓死鬼投生,所以那兩個燒餅很快地被我塞進了肚子裏。我剛剛喝完一口水,日本人的炮火就覆蓋過來,有些士兵還沒有吃完燒餅就被炸死了,一條炸斷的手臂飛到我眼前,我看到那手上還攥著半個燒餅。

日本鬼子他娘的夠損的,他們讓偽軍在炮火的掩護下向雞公山陣地發起了進攻,這不是讓我們中國人打中國人嗎?這些狗操的敗類也願意替小日本鬼子賣命,看到他們,我氣不打一處來,一槍撂倒一個當官模樣的人,然後楊森就下令開火了。

小日本鬼子看偽軍根本就不經打,退下去後,他們的正規部隊才發起進攻。

我不得不承認日本鬼子打仗的確有一套,打了一個上午仗,我們已經死傷大半,團長拿著報話機的話筒不聽地叫喚,要求增援。可增援部隊遲遲未到,仗打到傍晚時分,眼看就抵擋不住了。

團長下令,死也要守住陣地。

硝煙中,夕陽在迷蒙中露出染血的臉。

日本鬼子在我們連左側的陣地撕開了一個口子,楊森的眼睛血紅,他吼叫著:“弟兄們,給老子衝呀!”他抓起一支步槍,上了刺刀衝了過去,我操起鬼頭刀跟在他後麵,衝殺過去。一時間,陣地上充滿了此起彼伏的喊殺聲。那個黃昏,我揮舞著鬼頭刀,不知道砍下了多少個鬼子的頭,鬼子退下去後,我的兩條胳臂都麻木了。

我站在黃昏的風中,感覺到死亡的味道是如此的嗆人。

我大口地喘著粗氣,腦海一片迷茫。

“麻子,麻子,快過來——”

是誰在叫我?

“麻子,麻子,快過來,連長不行了——”

是宋其貴在叫我,沒錯,我聽出來了,是宋其貴在叫我,盡管我的耳朵嗡嗡作響。在蒼茫的暮色中,我看到宋其貴蹲在那裏朝我揮著手,我快步走過去。楊森的頭靠在宋其貴的大腿上,身上多處傷口,有被刺刀捅出的傷口,也有被子彈擊中的傷口,傷口都往外麵冒著血泡泡。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從裏麵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宋其貴哭了,他哭著看著我說:“連長不行了,麻子!”

我蹲下來,楊森顫抖地朝我伸出一隻手,仿佛要抓住什麼,但他此刻什麼也抓不住。我沉痛地對他說:“連長,你一定要挺住呀,你不會死的,不會!”

宋其貴哭著說:“麻子,連長要和你說話!”

我把耳朵湊近楊森的嘴巴,我聽見他喉嚨裏發出了一陣嘰嘰咕咕的聲音,緊接著,我聽到他斷斷續續的說話聲:“麻,麻子,你,你記得,記得要把我,我的屍體,火,火化,讓,讓我的,魂,魂魄……還,還有,你,你要答應,我,我一件事,替李,李貴報,報——”

他還沒有說完,頭一歪就咽了氣。

宋其貴頓時號啕大哭。

他的哭聲傳得很遠。

這時,張發魁走過來,對宋其貴吼道:“你他媽的哭什麼,別哭了!”

宋其貴根本就沒有理會張發魁,繼續號啕。

我沉重地對張發魁說:“營長,你就讓他哭吧,他心裏難受。”

張發魁朝我大吼:“我他媽的就不難受嗎?楊森死了,我不難受嗎?那麼多弟兄死了,我不難受嗎?”

我無語了。

過了一會,張發魁低聲對我說:“從現在起,你就是敢死連的連長了!”

那個晚上,很圓很亮的中秋月掛在天空中,雞公山陣地陰風陣陣,我可以聽到許多亡靈淒厲的號叫。我和宋其貴他們把楊森以及死去的弟兄的屍體堆放在一起,點燃了大火。熊熊燃燒的大火冒出濃濃的煙霧,把那輪明月遮蔽了,很多魂魄在這個中秋之夜飄回他們各自的故鄉。

4

楊森死前交代我的兩件事情,第一件事我做到了,第二件事我卻永遠無法做到,我不可能在那個中秋夜把張發魁殺了,可以說,我要他的命易如反掌,可是,我知道個人的仇恨和國仇家恨比是那麼的不值一提。

楊森是個血性中國軍人,張發魁同樣也是個血性的中國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