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我在病床上想著馮秋蘭,她是和我最親近的女人,盡管她離我是那麼的遠,不可企及,生死兩茫茫。我想著她身體上散發出的味道,想著她哀怨和渴望的眼神,想著她在風中奔跑時凸顯出的飽滿胸脯……我渾身烈火焚燒,奔湧的情潮在我體內無情地衝撞,我感覺到下身還剩下的那半截命根子也有了反應,焦渴,心裏貓抓般難受,莫名的衝動……我這是怎麼了,怎麼啦!為什麼我會這樣,難道孫德彪在酒裏下了什麼藥,我眼前虛幻出馮秋蘭脫光了的身體,其實我從來沒有見過女人的身體,我根本就不知道女人的身體有什麼奇妙之處,可我竟然邪惡地在想象中剝光了馮秋蘭的衣服,她的身體就是一團白光,迷人的散發出迷幻香味的白光,它將我吸引,讓我犯罪……我的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像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我在欲望的深淵裏不能自拔,我想嚎叫,野狼般嚎叫!但是我的喉嚨被一團棉花般柔軟的東西堵住了,我喊不出來呀,我整個身體在膨脹,在疼痛,在燃燒,我將要爆裂,爆裂成碎片……
我伸出手,朝那團白光伸出了手,我觸摸到了柔軟而有溫暖的肉體,我緊緊地握住了它,我心裏喊著馮秋蘭的名字,她是我最親的女人,在我靈魂中離我最近的人,我沒有羞恥的感覺,自卑感也煙消雲散,我要抓住她,她是我心底最親的女人,隻有她才是我的土地……我突然聽到了一聲女人的尖叫!
那聲女人的尖叫讓我回到了現實之中。
那是護士朱秀玲嘴巴裏發出的尖叫!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手死死地抓住了朱秀玲的手,她的另外一隻手使勁地掰著我的手,卻怎麼也掰不開,我幾乎要把她的手腕捏碎了。她嚇壞了,不見了往常那種盛氣淩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她尖叫著,病房裏的人全給她的尖叫聲吵醒了,那個胖護士長也帶著值班的護士們衝進了病房。
我怎麼會抓住朱秀玲的手,我分明抓住的是馮秋蘭。
我的腦海一片迷茫,體內的那團火漸漸地熄滅。
我鬆開了手,用迷離的目光看著眼淚汪汪的朱秀玲。
朱秀玲不停地揉著被我捏紅的手腕,哭著對胖護士長他們說:“護士長,你看,你看,他瘋了,把我的手腕掐斷了,你看,都腫了,不能動了!他瘋了,他真的瘋了!”
我不知道她在說什麼,腦袋嗡嗡作響,覺得自己很丟人,想找一個洞鑽下去,我怎麼會握住朱秀玲的手呢?我難道真的瘋了?
胖護士長說:“秀玲,你好好說,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朱秀玲的眼淚刷刷地往下流:“剛才,我到病房裏來查房,看到他沒有蓋好被子,臉色通紅,還說著我聽不懂的胡話,以為他發燒了,給他蓋好被子後,就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想看看他有沒有發燒,結果,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太狠了,抓得那麼緊,我痛死了,手腕一定斷了!你們要不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胖護士長息事寧人:“好了好了,沒什麼事的,麻子也不是故意要掐你的,他可能在做夢和敵人拚殺呢,就抓住了你的手,把你當敵人了,這樣的事情也是常有的。回去吧,讓同誌們好好休息。看把麻子緊張的,你要理解他,他心裏不會那麼快忘記那場使他受傷的戰鬥的。”
聽了胖護士長的話,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些,可我心裏還是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而且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仿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害怕自己被戳穿。
朱秀玲不依不饒:“我看他是成心耍流氓!”
這話說出口,事情就要鬧大了,胖護士長趕緊把她推出門外:“你別胡說!人家可是戰鬥英雄!”
朱秀玲抹了抹眼睛說:“戰鬥英雄就不會耍流氓了嗎!”
胖護士長還沒有說話,她們就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說:“不會!我了解麻子,他不是那號人,我就是拿著槍逼他去耍流氓,他也不會!”
她們看到孫德彪站在他們麵前。
6
一個黃昏,孫德彪把我帶到野戰醫院外麵的一條小河邊,我們麵對著夕陽坐在草地上。孫德彪朝我古怪地笑了笑。我摘了根野草,放在嘴巴裏嚼了嚼,我嚼出了苦澀的甜味。
他說:“你是牛呀,嚼起草根來了。”
我說:“災荒年,什麼沒有吃過,有草吃就不錯了!”
孫德彪說:“廢話!對了,麻子,我問你一件事,你得老實告訴我。”
我輕描淡寫地說:“什麼事?”
孫德彪說:“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叫朱秀玲的小丫頭片子了?”
我睜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孫德彪笑笑:“我問你是不是看上那個叫朱秀玲的小丫頭片子了?”
我想,孫團長一定是和我開玩笑,平常他就喜歡和我說些打趣的話。我笑笑說:“看上又怎麼樣了?”
孫德彪哈哈大笑起來:“我說嘛,否則你這樣一個鐵板一塊的人怎麼會去抓那小丫頭片子的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這話看來一點都不假。”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不是和我開玩笑的,他竟然當真了。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什麼,他就對站在一旁的警衛員說:“去,把朱秀玲給我叫來!”
警衛員答應了一聲,跑步而去。
我急了:“孫團長,你要幹什麼?”
孫德彪笑笑:“一會你就知道了。”
朱秀玲跟在警衛員後麵走到我們麵前時,夕陽剛剛沉落西山。
警衛員對孫德彪說:“報告團長,我把朱護士請來了!”
孫德彪揮了揮手:“到一邊站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過來!”
警衛員就跑到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棵挺拔的白楊樹。
朱秀玲有點畏懼孫德彪,可她還是大咧咧地對孫德彪說:“首長,你叫我來有啥事。”
孫德彪說:“廢話,沒事能叫你來嗎?”
朱秀玲顯得局促不安:“有什麼事情趕緊說,我還要回去值班呢,一會護士長見我不在,又要批評我了。”
孫德彪說:“有我呢,你怕我們,她敢批評你,我批評她!也不看看我是在做什麼好事。朱護士,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想給你保個媒。”
朱秀玲一聽這話,臉色通紅:“首長,你可甭和我開玩笑,我已經有對象了。”
孫德彪說:“你不老實,我調查過了的,你根本就沒有對象,你蒙別人可以,蒙我孫德彪,可沒有那麼容易。我給你保媒,是不會錯的,你跟著他,他一定會對你好的,這可是個實心眼的人,一身好武藝,槍法準的無人可比,又是戰鬥英雄,這樣的男人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我聽孫德彪這麼一說,就知道他想幹什麼了,我心裏忐忑不安,想插句話也插不上。我想孫德彪這個玩笑是開大了,我怎麼可能和朱秀玲,這哪跟哪呀,這不是亂點鴛鴦譜嘛。
朱秀玲看了看我,她不是傻瓜,一定知道孫德彪說的那人就是我了。她用手指了指我說:“首長,你說的就是他吧?”
孫德彪笑嗬嗬地說:“沒錯,沒錯,就是他,就是他!你看怎麼樣?”
朱秀玲突然變了臉色,冷冷地說:“首長,請問,你是要我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孫德彪故作嚴肅地說:“我當然要聽真話,我平生最恨說假話的人了!有什麼話你盡管說吧!”
朱秀玲冷冷地說:“首長,我敬佩他是個戰鬥英雄,可我不喜歡這個人。我看到他滿臉的麻子就吃不下飯,還有那半個耳朵,讓我看了害怕。還有,還有,他這樣一個閹人,我能和他結婚嗎?你這不是成心惡心我,讓我跳火坑嗎?”
我沒有想到她會說出如此刻薄的話來,我像是被一顆子彈擊中大腦,呆呆地站在那裏,渾身冰涼而又僵硬。
孫德彪睜大雙眼,吃驚地說:“你說什麼,閹人?”
朱秀玲的確是個膽大得沒心沒肺的姑娘:“那還用我說,難道你不知道?不可能吧,我們全院的醫生和護士,有哪個不知道,給他做手術的醫生和護士又不是死人,難道不會說話!”
我聽了這話,渾身的新老傷口劇烈地疼痛起來,我感覺到天旋地轉,我不怕挨槍子,也不怕被刺刀捅,更不怕死,可朱秀玲的話把我擊垮了,我比死都還難受,我在薄明的暮色中野狼般淒厲地嚎叫!
孫德彪突然暴怒了,他大聲把警衛員喊過來,二話不說從警衛員的槍套裏掏出了盒子槍,用槍指著朱秀玲,吼道:“你他媽的還是人嘛,你不嫁就不嫁,老子沒有逼你,你怎麼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士可殺而不可辱!你這個臭娘們,老子一槍蹦了你!”
朱秀玲嚇壞了,一時間不知所措。我看要出人命了,趕緊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抱緊孫德彪,對朱秀玲大吼:“你他娘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跑!”朱秀玲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跌跌撞撞飛奔而去。我心裏十分清楚,如果我不抱緊孫德彪,他真的會開槍把朱秀玲打死的!
這事捅到上麵去了,孫德彪為此挨了個處分。孫德彪覺得特別對不起我,他知道我受到了傷害。他偷偷地找了一個平常和他關係不錯的醫生,給我做了個檢查,那醫生對我說:“你可以結婚的,也可以生孩子,隻不過短了點,但是不影響你做男人!”醫生的話對我是個安慰,那僅僅是個安慰,我沒有因此而高興,反而在內心埋下了痛苦的種子。孫德彪說:“麻子,好兄弟,等全國解放了,我給你找個好姑娘!”
朱秀玲從那以後變得沉默寡言,她被調到洗衣房去工作了,我們很難得才能碰到她一次,碰到她的時候,她會低下頭,快步走過。我傷沒有完全好,就跟著痊愈的孫德彪離開了野戰軍醫院。我走的那天,朱秀玲竟然在離醫院門口不遠的一棵樹下等我們。我們騎馬經過她身邊時,讓馬放慢了腳步,身材嬌小的朱秀玲仰起臉,憂鬱的大眼中噙著淚水,她隻說了一句話:“麻子,對不起!”我們策馬而去,我偶爾回了回頭,看她還站在那棵樹下,她的臉已經模糊,在慘白的陽光中虛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