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的故事(2 / 3)

父親開始咳嗽。

他的咳嗽由來已久。他年輕時,在修水庫的時候落下了內傷,以後隻要一生氣就會幹咳不止。

我聽到他的幹咳,心裏並不好受。

他對我說:“你真的是不管你弟弟的事?”

我沒有正麵回答他:“年輕人的事讓他自己做主。”

父親瞪著我,滿眼是火。

當初有一個人瞪著肖青萍時,也滿眼是火,那就是北村的富豪王長庚。王長庚花了20塊大洋從那兩個國民黨兵手中買下了那個女紅軍戰士,也就是肖青萍。

肖青萍是在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被那兩個兵丁用麻袋抬進王家大院的。兩個兵丁拿了ZO塊大洋,喜形於色地出了王家大院的門,消失在黑暗中。

富豪王長庚在西廂房裏打開了那個麻袋。他在油燈的亮光中,看到了一張瘦削而俊秀

的臉,臉上的那雙眼中,透出一股銳氣。王長庚的心顫抖了一下,盡管肖青萍的臉上灰土很重,

但不失其美麗。王長庚心裏說了聲:“值!”也就是說,他花了20塊大洋是值的,可肖青萍眼中的了那股銳氣的確也讓他的心不安。他給肖青萍鬆了綁。

他說:“你要是乖乖地當我的小老婆,就可以享盡榮華富貴。”

肖青萍摸了摸肚子。她的臉上有種焦慮的形色。

王長庚以為肖青萍餓了。

他讓仆人拿來了食物。

肖青萍的確也餓了。她狼吞虎咽地填飽了肚子。

在肖青萍狼吞虎咽的過程中,王長庚內心的不安消失了。他相信,肖青萍是自己手中的一塊肉了。

他出了西廂房的門。

他吩咐仆人把一個木質的大水缸搬進西廂房。剛剛吃完東西的肖青萍看著水缸,不知道王長庚想幹什麼。

王長庚接著讓仆人燒了熱水,倒滿了水缸。

他要讓肖青萍沐浴。

王長庚還把綢緞的衣服放在了肖青萍麵前,王長庚要在她洗得幹幹淨淨之後占有她。

肖青萍一動不動。

王長庚微笑著說:“你洗吧,把你一身的晦氣和窮酸氣洗掉,我先出去。”

王長庚一出門,肖青萍就把門反鎖上了。

她脫光了衣服,把身子泡進了水缸。

王長庚在門口聽見了水聲。

他的臉上一直笑著。

7

如今的王家大院是一個廢墟。

偌大的王家大院剩下的是斷牆殘垣,院子裏長滿了雜草。在我童年的記憶中,這裏曾經是北村大隊的大隊部,30多年過去了,王家大院破敗了。

在一個陰風習習的傍晚,我走進滿是雜草的王家大院。我踏進去時,聽到有什麼聲音在草叢裏抖動。

我走過去,什麼也沒有。

我來到了西廂房的位置,我看到草叢裏有一隻白蝴蝶在飛舞。

難道這白蝴蝶是肖青萍化作的?

肖青萍,一個能唱很動聽山歌的女子。我本以為可以在這雜草一樣的曆史中找到一個英勇就義的紅軍女戰士,沒想到找到的是一隻白蝴蝶。

我沒有失望,我希望一種更加真實的東西,呈現在世人的眼中。

肖青萍把王長庚關在了門外,一天後開了門。一縷風從門外湧進來,她的眼睛深陷下去了,那股銳氣變成了水,暗夜裏的水。那水缸裏的洗澡水早已冰冷,有些渾濁。王長庚竟然也在門口守了一整天。

王長庚還是滿臉的笑。

肖青萍隻說了一句話:“我答應你。”

王長庚於是大辦宴席。

三天裏,王長庚家裏熱鬧非凡,不但把北村的人全請了,還把鄰近幾個村的人也請了,肖青萍在王長庚大擺宴席的三天裏,一直坐在西廂房裏。

來看新娘子的人都喝得顛三倒四,他們看到的是一個貌若天仙的女人,王長庚的一個朋友出了西廂房的門對王長庚說:“老兄你有福氣呀,如果我要娶上這樣一個小老婆,睡完一個晚上,第二天死了也願意。”

肖青萍沒有聽見這話。

王長庚從那以後卻消瘦起來。這個50多歲的富豪在某一天早晨醒來,發現肖青萍隆起的肚子之後,就意味深長地回憶起了肖青萍剛走進他家門的那個晚上,他替她鬆綁後她摸了摸肚子的那個動作。他覺得睡在身邊的這個女人能那麼痛快地嫁給他,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問題。

我坐在西廂房舊址的草叢中的一塊石頭上,看太陽落下了西山。石頭被我坐得溫熱了,春天的夜色漫上來,小風一吹,有些涼。那隻白蝴蝶不知棲身何處。我在想一個問題,我坐的這塊石頭當年的肖青萍不知有沒有坐過。我是不是把肖青萍的體溫重新捂熱了。

她如果能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我會問她:“你身為一個紅軍女戰士,為什麼不選擇死?”可沒有人回答我。

我也不需要誰來回答我,我知道這個問題問得十分的殘酷。

正像那個殘酷的春天,肖青萍望著一樹的青李子流著口水的樣子也十分的殘酷。

8

肖青萍的肚子漸漸地大起來。

她在村裏走動的時候,她的身後遠遠地跟著一個家丁。那個家丁挎著盒子炮。他不敢靠近肖青萍,他隻要稍一靠近,肖青萍就會怒斥他:“狗!”

美麗的懷孕的女子怒斥人的樣子像頭母狼,那家丁自然害怕。在王家上下,肖青萍隻買王長庚一個人的帳,其他人她一概不認,仿佛他們都不存在。

肖青萍會走到一棵李子樹下,望著樹上的青李子,口裏流著口水。她的眼睛充滿了某種期望。

其實,她隻要說一聲,王長庚什麼都會給她弄來,何況是一樹的青李子。

那李子樹是楊三清家的。

楊三清的母親當時也懷著孕,她也會望著李子樹流口水。

肖青萍就和楊三清的母親黑嫂遭遇在了一起。

黑嫂的丈夫是王長庚的佃戶,黑嫂穿著粗布衣裳,穿著粗布衣裳的黑嫂實在不明白穿著緩羅綢緞的肖青萍會和她一樣站在李子樹下渴望。

北村有個說法:“三月桃,吃了會生癆,四月李,吃了會作死。”意思很明白,這個時節的青李是不能吃的。

肖青萍和黑嫂關於李子有了共同的話題。

人們經常看到肖青萍和黑嫂坐在李子樹下聊天。她們似乎談得很投機,以至黑嫂把她叫到了窮家裏吃地瓜幹。她們在屋裏麵的時候,家丁會在門口張望,肖青萍會走到門口,朝家了大聲喝道:“狗,滾遠一點!”

於是,黑嫂就給肖青萍看了那雙楊三清撿回來的紅鞋。肖青萍看到那紅鞋就落了淚,黑嫂不知她傷心何處。肖青萍說:“黑嫂,能把這鞋賣給我麼,我穿了合腳。”

黑嫂雖說家貧,便也是大方之人:“你喜歡就送與你吧,反正是檢來的。”

黑嫂把鞋送給了肖青萍,肖青萍說:“我怎麼感謝你呢?”

黑嫂說:“以後多罵幾句那狗就可以了。”

肖青萍笑了,這是她到北村之後最開心的一次笑了。她真的跑出去,狠狠罵了幾聲家丁。原來,家丁因為收租的事情,打過黑嫂的老公,打得可不輕,黑嫂的老公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兩個女人成了好朋友後就做出了驚人之舉,她們竟然吃了那青李子。

那天,她們把青李子打下來當飯吃。吃完後,解了饞,黑嫂就擔心起來:要真死了怎麼辦?

她們害怕起來,於是等死。

可一天一夜過去了,她們沒死。

那棵李子樹上青李子就越來越少了。

我在村裏找那棵李子樹,楊三清說:“那棵李子樹早就死了。他媽死後,李子樹就死了。我到哪裏去找?”

楊三清老爺爺發現我對肖青萍的興趣越來越濃,他似乎有些不安起來。每次我找他聊肖青萍,他的目光會躲避著我,有句話到嘴邊了又縮回去。

那天,我到鎮上的派出所所長那裏去喝酒,談起了楊三清。我同學,也就是派出所長說,紅軍在鬼坑被國民黨伏擊的時候,楊三清還沒出生呢。

什麼?我有點納悶。

我同學平時也喜歡研究一些地方的曆史,他說的話有根有據:“縣誌和縣革命史都有記載,那次伏擊,是1934年冬天的事情,也就是主力紅軍北上長征後發生的事。而楊三清是1935年夏出生的,這在我們所裏的戶口登記上有記錄的,他怎麼可能目睹了那場伏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