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的故事(3 / 3)

我有點搞不清楚了。

我好像進入了一個迷宮。

那麼楊三清說的有詐,那個王長庚的小老婆不是肖青萍,肖青萍還是真的如老將軍的回憶錄裏寫的那樣被俘後被國民黨槍殺了?

9

帶著許多不解的問題,我又找到了楊三清。

我毫不客氣地指出了他說話中假的成分。我說完後,他臉色鐵青,臉上的老皮抽搞著。我覺得自己很過分,哪怕他說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也沒有必要戳穿他。我趕緊賠不是,然後慚愧地走出了他的家門。

剛剛走出他的家門,我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你給我回來!”

我有些害怕,我還是回轉身,走進了他的家門。

楊三清老人的臉蒼白得如一張紙,可是他的眼中有一絲火苗在耀動:“你必須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我點了點頭:“我保證!”說完這話,我覺得自己是個騙子,因為我會在小說中把他的秘密給抖出來。

楊三清老人神色莊重地拿出了一個古舊的暗紅的樟木箱子,當著我的麵打開了它。我的眼睛一片血紅。那是一雙紅鞋,就是一雙紅色繡花鞋,鞋上麵還有一個玉鐲。

老人的淚流淌下來。

我一直以為老人眼睛是幹枯的泉眼,看來我錯了。

10

汀江從北村村子外麵無聲無息地流過,鬼坑的那條小溪就是流進汀江的。一拐彎有一口深潭。潭水是墨綠色的。肖青萍經常來到潭邊,用墨綠色的水洗她手上的那個玉鐲。和王長庚成親後,她想把玉鐲摘下來,可她沒有。她隻是經常來這裏用清澈的潭水洗她的玉鐲。玉鐲好像蒙上了汙垢。

我想象不出當時的肖青萍在洗玉鐲時,眼中有沒有淚水,是否淚水也滴在了玉鐲上麵。但我明白,玉鐲是她心上人送給她的定婚信物。

在那個年代,有許多人一結婚就參加了紅軍。肖青萍也是如此,她一結婚就和丈夫一起參加了紅軍。丈夫離開她和主力紅軍走了,她留了下來。她希望自己能追上主力紅軍,追上丈夫,可沒有,在他們分開時,她把另一個玉鐲給了丈夫。

她相信他會憑著玉鐲來找她母子。

肖青萍的玉鐲如今在楊三清手裏。

11

初夏的風無拘無束。

王長庚感到了危險。他聽說紅軍好像又打回來了。鄰近鄉村的還鄉團被紅軍收拾過。他惶惶不可終日,決定到縣城自己的大兒子那裏去躲躲。

肖青萍拒絕和他去縣城。

肖青萍把自己反鎖在了西廂房裏。

王長庚在門外哀求她一起走,她說:“我不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王長庚無奈地長歎一聲:“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他隻好撇下肖青萍帶著其它家眷走了。在關鍵的時候,他還是保命重要。就在他走的那天晚上,遊擊隊襲擊了北村。

遊擊隊進入王家大院時,王家大院空空蕩蕩的,遊擊隊在西廂房找到了大腹便便的肖青萍。

看到遊擊隊,肖青萍心裏十分激動,但是她抑製住了自己的激動,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好在遊擊隊裏沒有人認識她。如果不是肚子大了,或許她會跟遊擊隊跑。

她對遊擊隊長說:“你們跟我來。”

遊擊隊長用怪異的目光看著這個大肚婆。

他帶人跟她來到了王家的大廳裏。

肖青萍從大廳左邊的第五塊磚往裏數到了十,就說:“把這塊磚撬開。”

遊擊隊挖開了那塊厚重的地板磚,一個鐵箱子出現在他們的麵前。遊擊隊長打開了鐵箱子,他們的目光被黃澄澄的金條照亮了。

他們滿載而去。臨走時,遊擊隊長對肖青萍說:“你叫什麼名字?”

肖青萍說:“我沒有名字。”

遊擊隊長說:“我們會記住你的!”

遊擊隊就風一般來風一般去了。

肖青萍十分失落。

遊擊隊剛走,她就感到了疼痛。

她朝黑嫂家摸去。

說來也巧,黑嫂也開始了陣痛。

兩個女人在黑嫂家生下了兩個男孩。

其中一個就是楊三清。

12

楊三清收起了那盒子。

他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了一生也沒等來,卻把我等來了。我知道了,他是在等他的親生父親來找他,可他沒有等到,或許他的親生父親已經死在長征路上了,或許後來成了將軍把他和母親遺忘了,或許他來找過沒找到。我後來一直在找一些資料,也沒有找到有關肖青萍丈夫的記錄。楊三清在陸定一回閩西老區找兒子的時候,他想去找陸定一,讓他幫助自己找親生父親,可他沒去。

楊三清告訴我他埋葬在內心一生的秘密之後,他說:“我時日無多了,應該讓我兒子為我準備一副上好的棺材了。”

肖青萍當時也是放在一副上好的樟木棺材裏入葬的。是王長庚把她葬下的。

王長庚在不久之後又舉家回到了北村。

王長庚一踏進王家大院,就看到肖青萍坐在院子裏的一個石凳上給孩子喂奶。他走過去,一看是個男孩。他抱起了孩子。

他說:“就叫他逃紅吧。”

陽光慘白。

他把王逃紅舉過頭頂,王逃紅笑了一聲,小雞雞射出一泡尿,那泡尿在陽光下閃亮地射進

王長庚咧開的嘴巴。

王長庚又開始大辦宴席。

在他大辦宴席的那個晚上,肖青萍把王逃紅交給了一個老媽媽,就偷偷地穿上了那雙紅鞋,把自己打扮得齊齊整整後悄悄地溜出了王家大院的後門,朝汀江邊上摸去。

她跌跌撞撞往汀江邊上摸去的過程其實就是她一生的過程。

她跳下深潭的時候,天很黑,遠處傳來爆竹聲,那是王家大院喜慶的鞭炮聲。

我一直不解的是,肖青萍為什麼要選擇自盡?

她是不是覺得自己完成了一個重大的使命。

或者是別的什麼?

肖青萍的屍體在潭水中浮起來,被一個打魚的人發現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打魚的人撈起了肖青萍,他一看是王家的少奶奶,就飛快地往王家奔去。

肖青萍死了。因為她是短命死的,死後不能把屍體抬進村,王長庚就在襯外搭了一個草蓬,把肖青萍的屍體放在草蓬裏等待人葬。王長庚的臉色陽光一樣慘白,他讓那個家丁看護肖青萍的屍體。

那個被肖青萍罵成狗的家丁臉上有種莫測的笑容,其實他心裏恨死了肖青萍。因為他頭天晚上喝多了酒,他竟然在草蓬外睡著了。他一覺醒來,發現肖青萍腳上的那雙紅鞋不翼而飛。

王長庚給肖青萍打造了一口上好的樟木棺材把她厚葬了。

讓我震撼的是,肖青萍留在王家的孩子,其實應該是黑嫂的孩子。那個叫王逃紅的人,在他長大成人後,經曆的又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在王長庚被一顆子彈洞穿腦殼被鎮壓之後,王逃紅就陷入了黑暗。文革時,他被打鬥得實在熬不下去,也沉潭自盡了。作為他的親生父母和楊三清又是怎樣的感受。

北村的往事讓我從肖青萍開始,又無法從肖青萍結束。

13

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問楊三清,那就是當初在鬼坑草叢裏忍耐了一天的孩子是誰,因為那肯定不是楊三清。而一定確有其人,是那人把事實告訴了楊三清的。

我了解事實的真相之後,匆匆離開了北村。

北村的鄉親們送我到村口,像送走了一個過客,匆匆的過客。從他們質樸的目光中我感到了溫暖。他們會在任何時候接納我,而我卻是一個過客。

我弟弟沒有來送我。我十分清楚他離婚的事是鐵定了的,他不會改變,哪怕我弟媳在鬼坑上吊他也會無動於衷。我父親在我走之前也好像看破了什麼:“由他去了。”

走之前,我想讓楊三清老人把紅鞋送給我,那是他親生母親結婚時穿過的紅鞋,也是他親生母親赴死時穿過的紅鞋。我沒敢開口。盡管世事有了許多改變,我還是相信世間有種真正堅貞的東西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