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郎石(二)(1 / 1)

雨又下大了。陸仙兒背著個大背兜一趟趟地往曬場運著從老天爺手裏搶下來的苞穀。曬場在一個較平緩的山頭上,整塊細致的岩石。雖凹凸不平,卻是山裏難得的一塊平坦地,又大,秋收的季節,能容下全寨子的人在上麵操勞。長而闊的屋子裏,坐滿了寨裏的山民。從十來歲的兒童,到六、七十歲的老頭兒、老太,全都來了,邊剝著尚未成熟的苞穀,邊擺著永遠也擺不完的龍門陣。“昨晚的那個天雷,看到了麼?恁大的火球,像個簸箕!在寨子上飄呀飄的。”瘦精精的快嘴婆婆繪聲繪色地說著,“把我嚇得個半死。當時我就想哇,一定是我們這個寨子不幹淨,惹得玉皇發怒了,派天神來懲辦惡人。我趕快跪在觀音娘娘的神像前禱告: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求你大發慈悲,饒恕那些有罪的人吧。我們知錯了,我們知道這寨子裏出了些齬齪事,你就饒恕了我們吧。你們猜咋樣?那雷神在寨子裏轉了一圈,就朝南飛去了……”“你說那個大火盆呀?看見的呀,看得恁個清楚。”一個年輕媳婦接過話頭,“我見它還在知青的房子上轉了好一陣呢,像個……對了,像個風車一樣。當時我就在想,糟了,肯定是那個王知青得罪了天神,這回是來收帳的了。那個天殺的,偷了我兩隻下蛋雞喲,這回一定跑不脫。過了一會兒,又見它晃悠晃悠地飛了……”“那就是我禱告的呀!”快嘴婆婆得意地說,“我要是不禱告,不就在他們那兒炸了?”“噓,我還看到一條火龍到陸仙兒屋頂去過呢。”一個中年婦女神秘地說,“你們不曉得吧,前幾天,陸仙兒滿二十歲,在屋裏又哭又鬧的!”“他哭鬧個啥?”人們停下了手來。中年婦女雙手一攤:“這我就不曉得了。可能是想媳婦了吧?”“嘖嘖嘖!他那個家……誰跟他呀……”“就是,跟他去不是睜起眼睛跳岩?”“……”陸仙兒的頭“嗡”地大了,他徑直來到幾個長舌婦麵前,將一背兜苞穀重重地倒在她們中間,沒有好氣地說:“你們不說話,也沒人把你們當啞巴賣了。成天就曉得嚼舌頭,也不怕把舌頭嚼爛了吃不動紅苕。”“喲,陸仙兒,論輩份,你爸都得叫我一聲姑婆,你還教訓起我來了。”快嘴婆婆的嘴裏發出一長串“嘖嘖嘖”的聲音。“我是隻認道理不認人。本來嘛,那個火球誰沒見到?那叫做球狀閃電,一種常見的自然現象,哪來的天神了?你們聽,這會兒天上還有雷聲呢!你的禱告那麼靈,就再來兩句,讓這雨停下來,別把苞穀都打斷,別讓寨子裏的人餓飯,哪才叫真本事呢。過都過了的事,都來爭功,算那門子英雄?”“那門子”本來是川南常說的語言,陸仙兒明知這些人聽不明白卻偏要這麼說。以示與她們的不同。“哪門子?球狀……閃電?還常見?我活了六十多歲,這才是第二回看到呢。那一回,天神把火球在一個不孝的人家裏炸了,兩口子都活活地炸死……”“給你說了也不懂,可惜了我的精神。”陸仙兒將背兜背起來,正打算要出去,那個中年的婦女卻問他道:“平時裏,看見了你就能看到川南,今天咋個啦?是跟王健一樣討厭幹活了還是害了病?咋個沒來出工呢?”“你才害病了呢!人家又沒有惹你,平白無故地你咒人家幹啥?這才是黃狗咒青天,越咒越新鮮,三天不咒,餓得你黃皮寡瘦……”“喲,瞧你那打幫腔的樣兒!他是你啥子人嘛,你恁個‘衛向’他?你也隻是個假妹仔,要是個真妹仔,我肯信你就嫁給他?”“我要是個真妹仔,就要嫁給他,你恁個呢?虧你們還是些老輩子,說出話來不怕羞人。人家川南哪點不好了,你們在背後來洗刷他?你,你,還有你,哪個敢說這個狠話,以前沒找川南看過病,今後一輩子也再不用找他。隻要你敢說這個狠話,我在這兒就給你磕三個響頭!今後有事莫來找我們川南。”陸仙兒的這句話倒是讓這些嚼舌的人停了口,別的敢誇海口,這生瘡害病的事還真的不敢誇海口。這兒離城遠得很,以前有人生了病,隻能請端公來跳大神或者就請觀花婆來看水碗,再吃點香爐灰什麼的,哪年不死幾個人呀。川南的藥靈,待人態度又好,寨子裏也確實少不得這麼個人。隻是剛才她們說得興起,忘了這一層,又讓那個耳朵尖得能聽到螞蟻打哈欠的陸仙兒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