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覺睡得極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天明有人來叩門。
她一下子就驚醒了,混沌間一時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盯著牆上那幅煙波飄渺的山水畫愣了好一會子神。敲門聲再次響起來,她一下子從那西洋彈簧床上跳起來,把那木門打開一條縫往外瞧。
那身著戎裝,帶白手套的男子朝她笑了笑,謙卑的說道:“沈小姐好,我是督軍的私人秘書魏長寧,奉命來接沈小姐。”
沈南喬踟躕了一下,隔著門縫朝那人說道:“勞駕,煩您先等一等,容我梳洗一下,換件衣裳。”
那人便向後退了幾步,遠遠的站開了去。
沈南喬背靠著木門,手撫在心口上,旋即便回神快速的洗漱換衣裳。出了門,便看見那侍衛背手立於晨光下對她點頭微笑,她見那人雖然身著硬挺的軍裝,但是氣質文雅,軍中少有的和善溫潤,稍稍放鬆了一些。
魏長寧替她拉開了車門,她待他坐穩,便問道:“要去哪裏?做什麼?”他轉過身來朝她歉然一笑:“很抱歉沈小姐,標下隻是奉命來接沈小姐,其他的督軍會親自為沈小姐解答,望小姐見諒。”
因著大伯也是領兵打仗之人,她自小便知道隨軍之士軍紀嚴明,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不會向外人深言,軍中之事,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繆以千裏。便也懶得再問,總不會將她賣了去。
因著晨光尚早,街上行人寥寥,汽車一路暢行無阻,很快便停了下來。原是一間西式的茶餐廳,牌額橫寫“梓兪軒”。魏長寧躬身讓了她進去,餐廳裏客座無幾,有幾個看起來深諳西洋文化的人在慢悠悠的喝早茶看報紙,還有兩三桌年輕的男女在垂頭細語。
她隨著魏長寧從左側上了樓梯行至一處包廂外,裏麵的人挑簾讓了她進去便悄然退了出來。
程天霖看見她的時候原本笑吟吟的臉不易察覺的愣了一下,她今天穿了一件琉璃紫的長衫,是改良後的寬身旗袍,領口處翻出來兩角尖領,胸前綴著幾粒碎珍珠,下擺縫了一圈蕾絲邊,袖口是收攏的燈籠形狀,很是別出心裁的款式,既有西洋衣裳的韻味又有旗袍本身的含蓄婀娜,穿在她身上更是靈動別致。
他學著西洋紳士的派頭,端了椅子讓她坐下,又跟西崽點了牛乳和蛋糕。她隻是默默無語,心下卻是疑惑煩亂。量她平日裏膽子再大,心思再靈巧,此時卻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一來兩人本身相交甚淺,二來這實在不是她之前能想象的到的境遇。她想到過他會用強權逼迫於她,也想過他會記恨前愁謝門不見,無論是哪一種,她都無法招架,她獨自一人北上,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哪一種,都比此時他的不動聲色雲淡風輕來的好。
她心煩意亂,胡亂的抓了半杯牛奶來喝,避開他頻頻探過來的目光。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是悠閑自在,到底是位年輕洋派的公子,已經換了一身暗斜紋的西裝,脖子上係著領結,倒像一位洋堂裏的先生。
“這裏的蛋糕很是有名,是約翰·裏昂料理大師的招牌店,多吃一點。”
她心不在焉的:“我不喜歡吃甜食。”
“哦。”他仿是了然一笑:“沒有關係,我們有的是時間,我會慢慢來了解你的喜好。”
她心裏一緊,他這話說的不倫不類,越發的不安起來。這時他拍了拍手,下邊就有人上來撤走了主食,又換上了咖啡,她用白瓷勺在杯碗裏胡亂的攪拌,包廂裏太安靜,隻聽得見勺子敲打杯壁的清脆響聲。
吃過飯,她隨著他的汽車隊伍,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城來到一處西湖邊上,等汽車停穩,前方早有候著的戎兵雙腳閉攏“啪”的一聲朝他行了個軍禮,叫了一聲“督軍。”他仿若未聞,繞至她那一邊的車座前,朝她伸出手來,她躲開他的手,把那裙子下擺往上提了提,踮起腳尖輕輕一躍人便輕飄飄的著了地。他啞然失笑,她卻並不看他,眼睛似有似無的往遠處瞟了一眼,果然,有他的地方就有大把大把的衛兵聚紮。魏長寧早就布置了下來,那身著戎裝的衛兵沿著湖邊一段碎石子小路站到了另一邊看不到的盡頭,他領著她往前走,隔一段就有兩個侍衛站哨,身後更是有數名侍衛不遠不近的跟著他們。
她極不習慣這樣的派頭,一路走一路的不自在。西湖兩邊垂立著青青的楊柳,偶爾有一兩片尖葉子打著旋兒掉落下來,投進湖裏,青石板路兩邊擺滿了各色花的盆栽,有隱隱的香味飄來。走的深了,便看見有一處低矮的白牆,牆上麵牽著騰騰蔓蔓的綠蘿,偶爾有一兩朵小百花竄出頭伏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