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他本是邀了她看電影，被她拒絕了，依然是魏長寧送了她回去。
第二天她去孟府，孟老太太仍然是不肯見她，她被洪叔委婉的拒在了門外。
一連跑了好幾天都毫無線索，也沒有見到孟定恒的人，不知道他如今是關在臨祁的某個監獄裏還是已經被移送到了別處。她心裏又是著急又是憂慮。程天霖喜怒無常城府頗深，跟他打交道的這幾日，提心吊膽又思慮重重，她畢竟是個年紀尚輕的女子，幾日下來就已經感覺到精神上和身體上的吃力。
這天魏長寧仍是早早候在旅店的門口，她隻稍微遲疑了一下就跟他上了車。她很清楚，現在想要救孟定恒的唯一突破口就在程天霖這裏，再沒有旁的法子。
原來是聽戲。她記得那天他邀她去看電影，聽說國外上映了一部很不錯的片子，但是她哪裏有心思看電影，隻借口說自己並不愛電影，還不如去看唱大戲，如此他便記下了。
她隨著魏長寧進了園子，隻看見那樓裏樓外早就擠滿了黑壓壓一片兒的人，那些戲迷、票友老早就候在園子裏了，原是臨祁最是繁華的西域大劇院，樓上樓下人滿為患，座無虛席。
他們從列隊的戎兵裏上了樓上的包廂，那些長槍警衛從園子外頭一直排到了程天霖的包廂外麵。她不免覺得煩膩，總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極不自在，戲文裏頭講“派頭”，她最是討厭這些達官顯貴在外麵如此顯山露水，人骨子裏的那種階級地位。
他身著藏青的戎裝已然坐在那裏，看到她進來依然是客氣有禮的請她入座。穿上戎裝的他有一份篤定的威嚴和從容不迫的霸氣，她猶覺得不自在，卻瞧見他身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雲姨。”她叫了一聲，隻見那中年女子端起壺裏的熱茶替她斟上，笑吟吟的喚她一句：“沈小姐好。”
此時戲台上的眾歌姬正唱到：
……
莫愁湖上酒賣斜陽
學金粉南朝模樣
鶯顛燕狂關甚興亡
……
深畫眉不把紅樓閉
長板橋頭垂楊細絲絲牽惹遊人騎
將箏弦緊係把笙囊巧製
……
“這出《桃花扇》是黎先生最拿手的一出戲，每個月就唱這麼一次，等閑也是不出堂會的，偏叫你運氣好，剛來臨祁就趕上了。”
他見她心不在焉，便尋了話題與她聊。
她見那台上婷婷婀娜的身姿，正是李香君出場，五彩勾勒出來的蘊墨丹青，看不清人本來的麵目，皆不知那目光流轉下的淩波微茫此刻是何種心思。
在南洋的時候，她就聽過這出《桃花扇》，講的是明末歸德書生侯方域和秦淮名妓李香君悲歡離合的愛情故事。閹黨文人阮大铖拉攏不成便誣陷侯方域內通左軍被捕入獄，又逼迫香君嫁給當時新任曹撫田仰，香君寧死不從，以頭撞地，血染方域當年所贈詩扇，楊龍友采摘花汁點染成桃花圖，是謂桃花扇。
記得最深的便是侯方域逃離南京那一段的淒惶迷惘：
雙親在雙親在信音未準
烽煙起烽煙起梓桑半損
欲歸歸途難問
天涯到處迷將身怎隱歧路窮途天暗地昏
她想到她跟孟定恒現如今的這般處境，一個遭人陷害鋃鐺入獄不明所蹤，一個也無法置身事外束手無措。程天霖雖然沒有強迫於她，待她也還算是謙謙君子，但是他司馬昭之心不正是那戲文中的阮大铖？一想到阮大铖不過是依附於魏忠賢閹黨一派，不由得就覺得解氣，心裏這麼想著，一個不提防便笑出聲來。
他見她滿臉得意之色，嘴角的笑意已經溢了出來，倒是這段時日以來難得的笑臉開懷，微微一怔，不由得也跟著微笑起來：“在想什麼，這麼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