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望的田野上
短篇小說
作者:李星樺
“去,還是不去?”
大勇窩在沙發裏已經兩個多小時了,茶幾上的煙缸裏,煙蒂堆積得像座小山包,透過嫋嫋輕煙,他的麵部時而隱匿,時而突現。大勇是P市廣播電視局的一名小車司機,每天送領導上下班、開會、應酬,按部就班已經五年了,可現在從上到下麵臨改革,不僅大殺公款吃喝風、公車私用風,而且還要精簡機構,雖說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情,可落在大勇個人頭上,卻是一個關乎他切身利益的大問題。
大勇麵臨轉崗,局裏正在全力實施廣播電視“村村通”民生工程,動員部分人員轉行當電影放映員。這批電影放映員是要到最基層的鄉鎮、村組去放映電影的。從農村到城市,俗稱“跳農門”,這是幾十年來大多數農村青年的夢想和追求,可是從城市“跳”到農村,反其道而行之,卻是現代年輕人麵臨的新課題。
去農村,別說旁人,就是老婆華珍,也會用她的葵花寶劍一劍封喉的,最起碼,她會朝我翻白眼兒。可大勇喜歡放映員這活兒,好像是遺傳基因在作祟,那感覺就像他老婆華珍從小喜歡看書,所以就夢想當一名圖書管理員,想看什麼書就看什麼書,最終自己在市區開了一家書店,不僅看書方便,還可以掙錢養家,多愜意啊!
其實,大勇喜歡電影放映員跟他的父親俊安有著直接關係。對!大勇想到這兒,一拍大腿做出了決定:去請教老爸。老爸可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的資深電影放映員呢。
大勇的老爸俊安正坐在自家院子裏的葡萄架下搖頭晃腦聽著收錄機裏放著的京劇,旁邊是一張小石桌,桌上放著一杯清茶,一碟花生米,那方方正正的匣子就是有些年頭的收錄機了。老爸退休後的日子過得悠閑著呢!老媽紅梅在院子裏正給花草澆水 ,如果不說她的年齡誰也不相信這紅光滿麵的婦人已經有七十歲了。
大勇的腳一邁進院門老媽就迎上前:“大勇來了,吃了沒有啊?”老媽搬來一張藤椅,大勇一屁股就坐下去了:“爸,你也知道,現在國家正在改革,我們局裏也在機構改革,局裏司機太多,正在招電影放映員,你說我是去還是不去?”
“去,為什麼不去?給大家放電影挺好的啊,你那麼愛看電影,天天免費看,不錯嘛!”老爸毫不猶豫地說。
“爸,你要搞清楚,這個放映員不是在市區放電影,是要到農村去放電影哦!”
老媽開了口:“農村放電影咋了?你爸那時多牛啊,我們一大幫年輕人都追著他的電影看,他放到哪兒我們就追到哪兒。大勇啊,你知道嗎?電影就是你爸媽的大媒人呢!”
大勇怎麼能不知道?放電影的老爸俊安和村長千金紅梅的姻緣佳話在上壩鄉是廣為流傳的,至於細節嘛,他哪有大作家莫言的本事,還沒投胎就預知了他家的祖宗八代!那些事兒,隻有老爸老媽才說得清楚。
那個年代,俊安的任務就是繞過山窪窪、爬過山梁梁轉著圈子輪流為鄉親們放電影。路不好走,還要馱著放映機和柴油發電機,隻要翻過山頭望見村子,他就會放開嗓子大聲呼喊:噢噢,我來嘍!立即有一幫年輕人跑上前去接應,臨近村口,夾道歡迎的場麵比領導來鄉村視察還熱烈,那才叫人開心受用啊!鄉親們的文化生活太貧乏了,他們的淳樸熱情常常讓俊安感動,恨不得天天給他們放電影。
俊安最喜歡去上壩鄉放電影,因為那裏有美麗純潔的姑娘紅梅在等他。紅梅是村長的女兒,是村裏唯一上過初中的姑娘,一雙明亮聰慧的大眼睛常常撲閃得俊安暈暈乎乎的。每次放完電影後,他都寄宿在村長家,和紅梅的泥瓦小閨房僅一牆之隔。那時紅梅除了和大夥兒一樣種莊稼,還要兼做村裏的幼兒園教師,常常帶著一幫小娃兒在棉花地裏捉蟲,在麥地裏撿拾遺落的麥穗。一邊引導孩子們唱兒歌:
豌豆花、胡豆花、農民伯伯種莊稼,
種糧食幹啥子嘛?
為大家唄。
紅梅歌唱得好,和孩子們童真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在大山之間回蕩著,俊安每次走到埡口時,就能分辨出紅梅獨具魅力的歌聲來:“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偉大領袖毛主席,指引我們向前進……”紅梅嘴裏邊唱著,眼睛卻瞥向村口,心早就犯嘀咕了:他怎麼還不出現呢?那魁偉的身材、白淨的麵龐、傳神的眼睛,尤其是他那文雅的笑容,早把紅梅的魂弄顛倒了,在紅梅的心裏,早把俊安圈定為白馬王子了!
“放電影的來囉!放電影的來囉!”有個唱歌的小女娃叫了起來。
其實,紅梅早注意到了俊安的出現,故意裝著沒有看見,還把她甜美的聲音提高了。經小姑娘這一吆喝,孩子們一齊奔向俊安,紅梅也就紅著臉迎上前去。俊安不傻,早看出紅梅的情意,每次電影放映完後,他總感覺到背後有一道灼熱的目光黏著他,自己的背脊就挺得更直了。村長夫妻也不是沒看出女兒的心思,他們也喜歡上了俊安這個踏實穩重的青年,嘴上不說,心裏卻期待事態的發展。
一個月明星稀的晚上,兩間泥瓦房內,兩個年輕燥熱的身體都像烙餅樣地折騰,兩個人思念的都是對方。隻差拆了那堵牆了。紅梅終於忍不住了,披衣下床輕手輕腳地繞到了俊安住的小屋窗下,輕輕地哼起剛放過的電影《小花》裏的主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