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至今沒聽到他的回聲(1 / 2)

至今沒聽到他的回聲

散文隨筆

作者:向春

每到清明節,我們就想徐哥。逢上中秋節,五十年前的慘禍就驚現腦海裏,心情幾天不能平靜!想到墳中棺材裏破窯衣包的徐哥的碎屍骨,我們就哀痛不已,清明節時用杜鵑花編成環獻給他的英靈。我們忍不住對著他的墳頭說:“徐哥,兄弟們來看你了……”話一出口,悲情和哀思就湧來:淚水流,聲哽咽,便痛哭一場。

礦工墓地在礦北的荒山坡上。當時還沒火葬場,出於對犧牲礦工的尊敬,礦上就買下這荒山坡。這兒修整得像一片綠地毯,百花燦爛,遍地馨香引得粉蝶狂舞,鳥兒齊鳴。我們為徐哥的英靈徜徉在這風水寶地而寬慰。

後來墓地種上莊稼。看到花生和地瓜繁茂地覆蓋住墳頭,我們認為徐哥重生了, 那濃厚的綠色像他鮮活的生命。每到地淨場光,大地空曠,萬木蕭疏的時候,在墓地上看到一片片一塊塊大小不一的白骨,夜晚還時常看到光亮點點,認為徐哥在跟我們打招呼。

眨眼間幾十年過去了,跟徐哥一個小組的工友都老了,爬不上山坡看他了。清明節和中秋節,我們就聚在一塊兒回憶徐哥,想到他的一言一行仍讓我們動容。這麼多年裏我們忘掉了許多人和事,唯獨沒忘記徐哥。好像時間越久遠,對他的想念越強烈!

徐哥是汶上縣的農民。大躍進那年,當小隊長正領人深翻地的徐哥,被公社派到棗莊礦務局開新礦,說是照顧他這個烈士子弟。他捆好薄薄的被子給娘磕頭:“娘,兒去當工人了,你千萬顧好自個兒,上級給了假兒就來看娘。”

徐哥跟我們差不多的年紀。雖來自農村,但他心胸暢快,說話少,幹活多,忠厚實在。我們屋住四個人,到茶爐打水的是他,掃地的也總是他。有次他替我們去買飯,因人擠,他端出三份飯,他讓我們吃。他再要那一份飯,人家不認賬,他苦笑著悄悄離開。那時定量特緊,飯就是命啊!他後來說:“都怪我當時慌亂了。”他的年紀還沒我們大,可他的言行像老大哥,我們由衷地稱他徐哥,乃至成了官稱。

我們分到掘進一區第一組。迎頭的活徐哥跟師傅幹幾遍就明白了,他不光認真學習還能吃苦實幹。三個月後,師傅指定他當副組長領我們幹活。我們組十幾個人中,不管喝過兩年墨水的,還是能說會道的,對活路誰也沒他學得快學得好。師傅選人的眼光特毒,一眼就看中徐哥,而且處處嚴格要求徐哥。後來師傅一撤,徐哥就成了我們公認的大組長,沒個不服氣的!

就是徐哥這個極普通的新工人,卻率領我們在地球深處不斷創出新的業績。最讓人驚喜的,徐哥領著我們在三百米全岩巷道裏創下進尺最高紀錄。他到部裏領來金光閃爍的獎品,徐哥還被授予全國最年輕的掘進能手!礦上提他當區長,他說:“掘進能手就是幹活的,讓我保持榮譽吧!”他推薦副組長當區長,推我當支部書記。徐哥帶領全組如同一群奔騰的駿馬,在地心裏不斷刷新著紀錄。他名聲越來越響,也就越幹越勇,業績越發出色,忙得他竟兩年沒請探親假!

中秋節前,徐哥收到娘的信,囑他無論如何要回家過中秋節,說娘想他都想病了,還說這天給他定親,女方是徐哥喜歡的本村姑娘。我把信念給他聽後說:“徐哥你一定得回家了,兩頭算快三年沒見到大娘了,你定在哪天走?”他撫摸著光頭說:“為保小組先進,我走怕出岔子,不是不相信大家,我在就多個力量呀!”

徐哥說的是實話。我說:“先進要全組的人保,你一定要探親。你三天兩頭夢裏喊娘,娘想你都病了。再說,還要定你的終身大事!”

“我咋不想娘呢!”徐哥眼裏閃出淚花,“要不想娘我每月請你寫封平安信?”

徐哥加入共產黨時,才知道娘不是親娘。徐哥三歲那年,他們村突遭日軍的血洗。抗日的爹娘被堵在家中。火急的娘把徐哥藏在柴堆裏,叮囑他千萬別出聲,娘就和爹衝出家。躲在黑暗中的侵略者,將衝出家的爹娘槍殺了。挨門的鄰居大娘找出徐哥,背著他逃過鬼子兵的多次燒殺。他們村解放時,幾乎家家是烈屬。村莊窮,公家窮,這個村的烈屬家庭隻有烈屬證。娘帶他種地活著,村裏沒學校,識字都難。

我們礦的領導為補平時的欠產,就利用節日工人的興奮勁創高產。中秋節前礦上給工人發了月餅,便借機下達了高產計劃。

徐哥收到娘信的消息傳遍工區。工友們祝賀他訂親,催他趕快回家,還讓車間工會主席去礦工會領喜糖票。

徐哥盤算後,決定八月十四日走,十五日定了親就回礦。區長說:“要利用假期好好孝敬老人,補補幾年的思念情。一定把假期利用好,不準提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