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羅笑道:“人變獸心,天地不容,獸變人心,理可寬容。”鍾士季道:“妖亦天地間一物,與人與獸並受天地養育。所謂龍蛇豬兔,各走各路,你放心,我不是那種有降妖癖的瘋癲術士。”
天羅又問:“表兄說我心懷叵測,何以見得?”自古貉精猞猁精黃鼠狼精好呼人表兄表姐,鍾士季笑道:“我看你神氣抑鬱,坐姿搖擺,語聲輕忽。語聲輕忽是因為心存奸念,神氣抑鬱是因為遇事不利,坐姿搖擺是因為未有主意。”
殷天羅矍然一驚,兩手按地道:“正是如此,大師知往知今,可否為我逆測前程,慷慨指點幾句?”鍾士季道:“那得再看清。”隻見他五體不動,地上影子猛一晃,撲到天羅身上,殷天羅如飲冰水,激靈靈打個冷戰。
頃刻間影子離開,回落地上。鍾某道:“猞猁郎心髒剔透,自必機智過人,命格屬火,凡事即興而為,亦能使之生色。可惜終究是妖變之物,心位不夠端正,因此邪性未盡,又易沉溺於所愛,將來必有若幹劫數。命多奇遇,然亦大凶,隻似在芭蕉葉上做窩的小鳥,難得安穩。若問避禍之法,唯有積德行義,反之或被人誅,或被鬼誅,報應有如回響。”
天羅見他道術高深,所談又都是正理,知是神仙流,不敢怠慢,當即屈膝拜倒,乞為手下,長隨左右。神人扶起道:“大聖不能度無緣之人,你我終是無緣,你今後需萬計修福,以求脫俗,而我亦從此逝矣。”長揖欲去。
天羅知他口饞,拍拍身笑道:“既無緣,休說閑理。今日我作主人,甚慚無酒。滄州有運河之利,市集裏可以沽到天下四方的名酒,你我若得來日再聚,共謀一醉,然後揮別各赴前程,不亦灑灑一樂?”鍾士季雖然得道八百餘年,嗜酒喜肉,憐蔥愛蒜的脾性終是未除,見相邀吃酒,不禁舌底生津,怦然心動。所謂饞神好上供,更何況已經吃腥了嘴,他猶豫片刻,終於嘿嘿一笑答允,與天羅約定,來日午時在運河邊集賢亭上再敘。
天羅收拾繩索鐵叉等物,興匆匆回城,向旅社主人借一輛獨輪車,推到市集中買酒。在古代酒店,沽酒者欲知酒味,隻要在酒壇的泥封上鑽開小孔,蘆葦管伸進去吮一小口即可,嚐得酒味如意,方才付錢。殷天羅一圈吮遍之後,選中四壇好酒,一是吳地烏程出產的若下酒,一是河東出產的葡萄酒,再有兩壇是關中富平縣的石凍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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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羅推著一車美酒佳肴以及炭爐草席等物,自西門出,直抵運河。時值暮春,波流柔緩,照常理,河上應該有連群的水鳥,但任他望到水天盡頭,望不見半隻飛禽,一如昨日,隻聞蟲聲,不聞鳥叫,殷天羅大感不祥。
看看行行,不覺來到集賢亭,鍾士季已在亭上望候,除土布包袱和青涼傘外,多帶了一張琴來。殷天羅識貨,一望而知是三百年前宰相李勉製作的漆筒琴真品,保存至今,比足金猶更貴重。包袱上蹲著一隻秦吉了,通身淨白色柔密羽毛,見生人走近,既不驚慌,也不飛去,似乎是馴養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