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淑良下地推開石門,一豁然,光香撲麵。門後是明朗的石室,可容納一、二百人。室頂極高,有多處破裂,天光從裂縫間射入,照見無數石床、石幾。石幾上擺放著大盤的熱食,眼見有:梅花包子羅漢齋,荷葉夾餅王母飯。麻腐雞皮蓮花鴨,白水羊頭鬆子魚。軟暖飄香,好似新熟一般。
豬淑良道:“這裏是五鬼廚堂,專為誤闖冥界者而設,食物由各色石英粉揉合而成,常人食之,不久化為石像。”柴進吃夠了清冷的石髓,早被那熱香引得饞蟲大動,聽夜叉如是說,敗興之極,喃喃咒罵了幾句。
大蛇從石室另一側的岩穴穿出,繼續在幽暗崎嶇中滑行,又三五裏,滑出一處洞口。洞口立著數百具石人,各為漁樵僧道,衣飾或古或今,一個個神色感傷,口際微張,似嗟歎狀。
石林之外白草連天,天際半懸著灰紅色的太陽,豬淑良指著太陽道:“陰陽兩界時光顛倒,陰間日出於西方,落東山。”
蛇入草原,不時遇到各色走獸,兔大如狼,狼大如馬,倏忽來,倏忽去,甚是嚇人。天色昏晦,好似人間十一、十二月雪陰時,灰冷愁人。忽聞天頂隆隆聲,灰塵漫空撒落,夜叉拂衣道:“地府無雨,偶因頭上地殼振蕩,埃下如雨。”
柴進歎道:“到此方知有別樣世界,大增見聞。”夜叉道:“宇宙之大,無奇不有,三十三天各有別樣世界。俗人所識不多,又往往將未見未聞之事,斷言為無,殊不知無奇不有,方是真相真理。
到達草原盡頭,便見一片深海,渺彌無際。豬淑良指著茫茫水波道:“此處是緣盡海,平鋪八千裏,深不可測。此間海水,乃由千世以來父母妻兒泣別之淚流注而成,最鹹最苦。渡了海去,便到嵩山鬼域。”
柴進想到自己已經遠離塵世,不禁眼中一酸,眼淚滾落。夜叉淡淡道:“你不須如此。人生莫不有死,多活少活一兩年,不值得過於為之悲喜。”柴進道:“話雖如此。昔日如來、孔子等大賢大聖之徒,猶惑於生死之理,我何能例外?”豬淑良嘿嘿一笑,撥蛇下水。
柴進和這夜叉同行良久,見它雖然麵貌猙獰,言談卻儒雅,頗有士人之風,暗生敬意,當下與他攀談:“在下昏俗之人,不識地下神仙事,求教一二,得否?”豬淑良道:“你在冥界稍長,許多事自然明了。但我這老妖怪解說幾句也無妨,你有何疑問?”
柴進道:“人死後若都歸陰曹,陽間為何還有遊魂野鬼?”豬淑良道:“人死後若被勾魂使者勾到地府,自然重歸輪回。有時人死於非命,或者冥吏疏忽了他,不遇勾魂使者,則變成遊魂。有的遊魂自知已死,卻不愛拘束,自甘流離;有的遊魂不知已死,飄行世上,隻似人在夢中,雖然遭遇離奇,總不知是夢。”
柴進又問:“世間盛傳陰曹有業報、酷刑等事,是真是假?”夜叉道:“有之。神道欲以廉恥治人,不喜用刑罰。然而為人者若終無廉恥心,侵淩他人,又或者殘害天地,其罪亦不容寬貸。行不善者,現世有人誅,死後有鬼神誅,報應絲毫不爽。所謂緣業做下,吉凶乃來,天網恢恢,不容有罪者逃脫。”
柴進再問:“轉世投胎一說,卻又如何?”夜叉道:“亦有。天道貴乎循環不息,如日夜,如四時,更迭無休。宇宙間,有形者皆朽,時至而死,如來尚且不免。眾生似飛塵細雨,往來於陰陽之間,去又來,來複去,籍此脫胎換骨,謂之輪回。”
柴進感慨道:“浩茫哉天道!”又問:“死然後投生為何物,主事者因何而定?”夜叉道:“冥界律法由仙人議定,十二年作一檢修。地獄根據死人在生時的善惡記載,當堂審問,聽申辯之後,依律法厘定其賞罰。投胎作何物,亦是報應之一。最優者,可以將事跡上報到天庭,入補仙缺;良者、能者留在地府當差;中平者轉世為人,此三者皆可謂福報;至於惡劣者數量最多,論罪分為一十九等,受刑戮之後,淪入諸惡道中,變為禽獸或者渺小蟲豸。世人生前行善者少,造惡者多,因此世上禽獸蟲豸極多。一池汙水,蜉蝣萬計,一磚之下,螻蟻數千,計其累世往年,皆是積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