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進憮然,良久又問:“此間主事者誰,官製比人間如何?”夜叉道:“官製大抵可以類比。嵩山鬼域的主事者乃是嵩山帝君,如陽間天子;崔府君佐之,似丞相,禮絕百僚;以下尊貴者包括主持獄城的陰君、統領兵將的鬼王以及管理地下河道的水官,相當於人世三公;其他雜職有判官、夜叉、司命、司刑、遊察使者、監事、錄事、無常、伍伯、鬼使、召魂、獄卒、大鬼、小鬼等等,一時間講述不盡。你在此日久,便將一一見識。”
柴進又問:“古人雲,‘泰山治鬼’,如今我被嵩山使者所拘,泰山一說,豈非訛傳?”夜叉道:“地下不止一帝,在在各有閻羅。中華有五嶽帝君、青城丈人以及昆侖、羅浮、狼山、天山、長白山五山之神分治數州。轄區疆界,由眾神之神的後土夫人女媧劃定。諸神各遣部屬收召本地魂魄,論功罪,然後分送到陰陽各處。各山的執法條令依據當地的民俗而略有不同。此一眾山神並佛教的地藏王菩薩,合稱冥界十二尊者,其中又以嵩山、泰山、華山三帝和地藏菩薩的地位最為顯赫。”
柴進又問:“五嶽帝君,五山之神,原是何代何教中人?”夜叉道:“自天地化生,便有道術,伏羲以來,修道成功者世世皆有。帝君、山神,皆是亙古以來得道之人,如今雖居王位,偶然亦有輪替,或投生人間,體驗世情五味。譬如統領河北的恒山君,曾為趙武靈王,主理荊襄的南嶽大帝,即晉朝羊祜。”
柴進又問:“若如此,諸仙皆是遠古之人,源出道教,地藏菩薩是佛門名流,兩家亦能共事否?”夜叉簡答道:“佛與道,同源異派而已。”
柴進想了想,忽又有一事不明:“我住滄州,地近恒山、泰山,為何拘至嵩山地獄?”夜叉道:“滄州屬河北道,原本歸恒山管轄。前日我在長蘆鎮溫泉裏度假,忽然有河北鬼使將中嶽府崔府君發出的招魂符推給我,讓我將你捕到嵩山受審。我隻好帶你長途跋涉,返回中嶽府。”柴進詫異。
小龍舟快如疾風,不過半個時辰,便遊過遙遙水路,登上彼岸,來到某處橋頭,豬淑良和柴進下了蛇背,徒步過橋。橋彼端是一座雄關,隸書“鬼門關”。柴進望關而行,心中又升起對陽世的無限牽掛,不自覺扭頭回望。豬淑良笑道:“靈魂到此,莫不貪生怕死,依依回頭,因此這條橋名叫拗項橋。”
鬼門關下,旗戟整肅,三百名披甲惡鬼守關,守將武庚。武庚向豬淑良唱個大喏:“豬四哥既去河北溫泉裏休假一年,為何又提早歸來?”豬淑良道:“接到府君飛發的招魂符,奉命押解一個秀民回山。”武庚訝道:“你去後不久,崔府君被父皇罷黜,至今未委任新官,府中事務暫由父皇親自署理,你如何能接到崔氏符令?”
豬淑良愕然道:“府君何事被罷?”武庚將他拉到一旁,耳語良久。豬某聽罷,撓耳道:“府君素以廉直著稱,侍上忠誠,待下寬厚,政令有序,雖伊尹、周公,無以過之,何期受此牽連!”武庚道:“落難遭困窘之事,眾生皆不可免,聖賢鬼神,龍與蛆蟲,各有其時。府君既有惠政,又有清譽,積福不淺,定可安然度過劫難,四哥不必過於憂心。”二人又細語片刻,方才握手告別。
此時有個守關小兵交給豬淑良一隻空法螺,豬淑良抱在胸前,向柴進猛吹一聲,即有五個矮人,分別穿著青、白、朱、玄、黃五色衣裳,從柴進體內晃身而出,魚貫離去。柴進茫然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身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輕快淡泊。
豬淑良道:“這五個便是你體內的五髒之神,寄居於各處髒室,各主一份嗜欲。每逢月晦之夜,當人沉睡之時,他們便推舉一神乘著陰氣飛去,向司命神稟報你近日的善惡功罪。司命神記錄在案,作為死後獎懲的依據。為惡者,其元神必定忌恨髒神外出奏事,因此惡人經常夢見爭鬥,其實是他的元神、髒神正在交戰的原故。”
豬淑良說畢,又令柴進將身上的衫褲皮靴全部脫掉,燒毀,換上冥界蠟紙衣。柴進穿著停當之後,赤著腳跟隨夜叉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