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一看,了然大悟:“媧皇聖母!難怪老啟老烏龜縮頭不問。柴進和花榮這兩個小廝同是三十六顆天罡星之一,意氣相合,猶如磁鐵相逢,吸而不解,倒也是本身命數使然。天英星花榮已經被我拘押一年有餘,再不釋放,恐怕天神也要過問,今日之事,再難任性,從來大事不如化小事,有事不如化無事,且盼這柴進好好辯說,緩緩將人情賣給他罷了。”
當下嵩山帝君改容微笑,一臉和氣道:“此事朕有難處。花榮素非愚昧之人,襲射車駕,乃預謀然後為之,若便輕饒了他,將來別人也可以弑朕。朕既然奉天命領受此職,自然要好好守住,維護職位的尊嚴,此職位的威權信用甚至比朕的性命更為緊要。因此朕雖尊貴,亦不可玩忽執法,隨心寬恕罪人。本地有個崔府君,身為府君,朕的輔弼,居然不明道理,為花榮求情,朕當即解除他的職務。你平生不曾有公職在身,不識道理也是情有可原。朕暫不放花榮,你服役既畢,何不早早回家娶佳婦,生佳兒,活一個美滿團圓?”
柴進道:“花榮與皇上素無仇恨,之所以襲射車駕,緣是皇上威儀太過,招風致雨,傷及麥田。嵩山之陽數十裏荒田便是明證。皇上怎不體恤其英勇護民之心,奈何使無辜者獲罪?”
嵩山君道:“我任神職,居帝座,儀仗自有規模,出入時潑風潑雨,勢所必然。此皆先賢所定,朕不曾逾越,也不應削減。車駕行經之處,難免觸犯凡人,就好似凡人行走時難免傷及細草、螻蟻一般,非因人有惡心,彼命運衰敗,合該受禍而已。”
柴進抗辯道:“螻蟻細草不曾祭祀凡人,而凡人祭祀鬼神,何日無之?聖上總管一方水土,理當念及生靈艱苦,今常以風雷掃路,傷及禾稼,是不愛人。天賦四時,地稟五行,人盡勤勞,合此三才之力,然後生五穀、百果。凡人賴此而活,國政以此為本。若鬼神不惜禾稼,則人民不可依賴地力為生,勢將淪落,滋生怨恨暴戾。天之教令,豈容如是?”
嵩山君道:“秀民,你既讀書,豈不聞‘天生天殺’之言?天有道而無情,日月有幽明,世運有興替,地陷山崩,雷火旱澇之災皆有其時。神乃從道者,有時降甘雨,有時肆風霜,何足為奇?”
柴進道:“自古神仙之所以崇高,因其能化戾氣,降福澤,救災劫,護綱維。因此人間天子詔令各地郡邑,縱一村一裏,必建神祠,為人民祈福。神仙受人間香火,反來害民,是為民賊,狗屁不如!人間當盡毀其廟。再者,五穀乃人民衣食之本,帝君肆意掃蕩人民衣食,受人民一箭,又有何憾?身是神族,與民為敵,有傷天和,今反被凡人所傷,豈非天意?”
嵩山君見他正氣咆哮,大有與自己騁辯至死的決心,忽覺得有些滑稽,無奈失笑,不想與這牛聲巴氣的倔漢糾纏下去,轉口道:“罷了,罷了,你個冥頑不化的小鬼聽了——寡人的車駕規模有天條為依據,森森然者,用以震攝妖魅。若從此輕車簡從,不再暴飄風雨,對陽間之民也未必是好事。神力不彰,邪惡便會滋長,所謂此消彼長。不過你與花榮萍水相逢,卻有仗義之舉,冒死強出頭,實屬難得,‘砧上識好鐵,危難見肝膽’,好一副肝膽!念此義勇心,姑且不論你抗令不行之罪。寡人多發一點善心,賣個人情給你,勾銷花榮罪孽,放他回塵世做事業,如何?”
柴進憋著個熟柿子一般的大紅臉,正要爭論到底,對方卻忽然收鋒罷戰,惠然鬆口,不禁又驚又喜,哪敢再逞強,頓首道:“匹夫無知,一再冒犯,萬幸吾皇雅量寬宏,再三開恩,重生後不敢忘德。”嵩山君未答,忽有兩個妖精撲到階前,以鼻、以角觸地,哀訴道:“屬下等萬分鬥膽,向聖上更求一事,請釋崔府君。”眾鬼神視之,原來是崔府君手下兩個捕頭,豬淑良、羊溫良。嵩山君冷冷道:“崔子玉官複原職。”猛一擺手,眾小鬼喧嘩齊上,將柴進逐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