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哥彈的。”姬發隻一抬頭便搶著答了,又把後腦摸了道:“我正在學,就是吹得跟驢叫一樣。”
膠鬲隻是一笑,便又問道:“敢問二位公子高姓大名?”
“這是姬發,在下姬考。”
“儲君!”
“姬考不敢!鄙俗鄉野,擔不得這等堂皇稱號,上使叫我姬考便好。”姬考趕緊彎腰謝禮。
那膠鬲生在朝歌,見慣那達官之後一副天皇貴胄的紈絝模樣。此時見這姬考這般年輕,就能執掌偌大一族,卻也如此恭謙有禮,心下生好感頓生,便說道:“考哥兒奏得好聲樂!可否讓我再參詳一二?”
“有何不可。”
姬發把衣衫一正,飄然坐下,隻將雙手十指輕攏,便把琴弦撫順。隻見他右手伸開,在那五根琴弦上一撫,琴弦微顫,樂音清幽,那膠鬲便覺得似有明月相邀,清風撫攔。隻是那清風回轉,來把淡霧撩撥,一番枝葉搖動,卻是暗影漸生,繁花飄落。暗影幽咽彌漫,卻有一輪明月破開雲霞,隻把清輝播撒。那月華似水色流淌,潺潺濺濺,滾滾翻翻,竟而波濤泛起,洶湧澎湃。此時姬考展十指如輪,更把琴弦激蕩,直如春潮奔騰,沛然無際,更卷起浩蕩聲勢雄雄然撲麵而來,驚濤裂,千堆雪!便這般轟然蕩滌之際,那姬考猛把琴聲一收,便使洪波退散,隻剩下清流婉轉,卻餘音嫋嫋,幽幽漸歇,還複大江如鏡,清風送明月。
長長籲出一口氣來,那膠鬲竟久久不能平複,待複得清明,他隻長身一揖,躬腰到地。
“幽幽如清風撫欄,浩浩似江河奔騰,動人心脾,神魂震顫。歎服,膠鬲歎服!”
這邊膠鬲猶自陶醉,那便姬考亦是心中訝然。雖是他在這王使麵前有意賣弄,但此番演奏卻也是他生平僅見,自得意非常。隻是若炫技於牛馬,亦是無趣,但見這膠鬲聞琴聲沉醉如斯,姬考已然心緒暢悅。而膠鬲竟能知他心意,就這般脫口而出,姬考看來,這膠鬲雖是初見,已然親切莫名。
那姬考隻一歉笑,卻說道:“山音野樂,幽聲寒色,比不得朝堂上黃鍾大呂,雄渾蕩魄。”
“哼,那黃鍾大呂便雄渾又如何?癡人唱音傀儡相和罷了。”
“上使何出此言?”
“考哥兒,你也莫再稱我上使,膠鬲應與你年紀一般,我們平輩相稱便好,你叫我膠鬲,我便叫你姬考。”
“膠鬲兄!”姬考趕緊肅身一禮
“賢弟!”膠鬲亦還了一禮,便說道:“你是不知,那朝堂上看似恢弘強盛,實際內裏已骨肉虛幹了。”
“天邑商強橫無匹,又怎會骨肉虛幹?”姬考靜靜看著姬發離開,眼中一轉,便又向膠鬲問道。
“自武丁、婦好之後,王庭便外不能用力西南,於內則國力萎縮。且這些許年來,王庭直向東用兵,勞役甚重,天下已是不堪。可那帝辛欲盡先帝未成之業,直好了武功名聲,卻使內庭空虛。隻是他不事修養,竟又任了惡來那等貪婪鄙之人執掌稅賦征收,這般道行逆施,卻如何得了。”
“王庭朝歌得天下稅賦,如何就空虛了?”
“你是不知啊——!”膠鬲直一歎,卻把姬發看了。
姬考見他眼色,便吩咐姬發另尋偏屋練習音律,更囑他好生練習,不得頑皮,那姬發也是無奈,隻把舌頭一吐便去了。
這姬考適才與那膠鬲一番言論,他便心中明白,此人果如父親所說,確是心中耿直之輩,應可交好,言語間便親切了許多。
那膠鬲年紀輕輕,便在王庭掌事,也是才學滿腹,一代青年俊彥。隻是突遭貶斥,還為白衣,心中多有不甘,如今見了這姬考鳴琴,心中便讚賞無比,又因那姬考一副恭歉君子模樣,大異王庭紈絝,已然引為知己,便使一番壓抑舒展,卻暢所欲言,更心直口快了起來。
這姬考亦是如此。他久立周氏儲位,時時恭言謹行,行止有度。卻是壓抑非常。如今見這膠鬲與自己年紀相若,言語間見識不凡,更身心方正耿直,又能聞琴聲而知心意,一時心胸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