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是我的江湖
我那個時候沒有死太對了,原來,原來我就是在等,在等你跟我遇上,你就是我要賭的人生裏的那點前途未卜的燦爛。
周六的下午,我叫宜紗陪我去逛街。其實我不是真的想讓她陪我逛街,我有話對她說,我不想對她欺騙那麼多。我有三件事沒有對她說。現在,至少我要跟她坦白第一件事。
我看到她的時候,她用一條鮮紅色的大圍巾把自己圍了大半,我笑說道:“我還以為你賣身給了醫院。”她語氣囂張:“你還好意思說我,你不也把自己賣給了霍迦南。”
“這不一樣,天使姐姐。”我拉過她,“請你喝下午茶,我們一起聊聊天。”
“跟你聊天還不如跟我病房裏那些患者聊天。”
“你跟患者有什麼好聊的。”我說。
“病人眼裏的世界才有意思。正常人的多無趣。”
“鬼邏輯。”
“走吧。”她說。
我們去了附近一家咖啡館。她一邊一圈一圈解她紅色的大圍巾,一邊對我說:“請我喝焦糖瑪奇朵。”
我點了兩杯焦糖瑪奇朵,宜紗把她的大圍巾卸了下來,像丟一塊抹布那樣摔到了旁邊的椅子上。我看著她:“我想跟你說一件事,醫院失火的那天……”她打斷我:“你不是要告訴我,醫院失火是你放的吧。”然後她放聲大笑,所有人都側頭看她,以為我身邊坐著的這個姑娘是個精神病。
“沒跟你開玩笑。”我認真地說。
“我知道。”她瞪眼睛,雙手托腮,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她這樣認真地看著我,我忽然就慫了,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說啊。”她說。
“醫院失火的那天……”她再次打斷我:“醫院失火那天的事情我知道,你沒有讓霍迦南去救我,我覺得那是對的。那畢竟是有風險的事情。你不用因為這個難過。”
“你怎麼會知道?”我驚訝。
“不要管我為什麼知道。你記得,我從來沒把這件事情發在心上。”
“喂,你這麼說,我好像更難過了。”
“活該。”她伸手拍我的頭。
“壞人。”我用調羹打她的手。
“歌女也要有點素質的好不好。”我垂下眼瞼,輕輕地吐了口氣,“如果,當時我們身份調換呢?你會讓你自己喜歡的人冒著生命的危險去救我嗎?”
她的睫毛閃了一下:“也不會。”忽然綻放的笑容點亮了她的臉。“依照我這麼衝動的性格,我非常有可能自己衝進去,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女漢子。”
“你跟唐西佑怎麼樣?”我問。
“還好。”她說。
“你呢?”她問。
“很好。”我回答她。
她看了我良久,然後低下頭,有點寂寥地攪著她的咖啡,我看著她:“怎麼了?”她落寞地笑笑:“真的很想變成你。”
“我有什麼好?”我有點驚訝。
“你就是那種男人們都舍不得傷害的這種女人。”
“你說錯了,宜紗,才不是。”至少唐西佑就沒有不忍心。
“清園兒,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死心塌地跟著這個人稱花花公子的唐西佑嗎?”我搖頭。
“大四那年,我去比利時看奶奶他們。回來的時候飛機晚點了,淩晨2點,我打電話叫我當時的男朋友來接我,我等了他半個小時。當時一直感覺身後有個男的一直看我,我很害怕。不斷地給他打電話,他忽然惱了,告訴我天下雨了,他不來了,叫我自己打車回來。我一個人,疲倦、恐懼,沒有擁抱跟安慰。這一瞬間,我覺得,真的沒法跟這種人在一起了。翻了一遍電話本,不敢麻煩任何人,我本來想給我爸媽打電話,可這麼晚了我怕他們擔心。我就想了一個法子,七一直是我的幸運數字,於是我就翻開手機電話本找到第七位聯係人,那個人就是唐西佑。那時候我跟唐西佑還不是男女朋友,我跟他認識不到一個月,隻吃過一次飯。然後我就給他打了電話,他沒睡覺跟一群朋友在KTV唱歌。淩晨三點的時候他來接我,我當時穿著臃腫的羽絨服,頭發亂蓬蓬,挎著一個又大又非常土的跟大媽背的一樣的背包,連我自己都嫌棄我自己。他看見我的時候,二話沒說,拿起我的包拉著我就走,他的司機一直跟在我們後麵。那是冬天,下的是雨夾雪,很冷。他把那件他身上穿的外套披在我頭上,他的外套遮擋了我的視線,我什麼也看不見他,他就一路牽著我走。他溫暖了低落的我。”
“就因為這個?”
“清園兒,你不懂。”她悲傷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也不沉重,依舊清爽可人。
“我不懂什麼?”我問。
“那種感覺是,心寒。你體會到更多的是絕望,所以你不懂。”她對我笑笑,繼續說,“再跟你說件事。”
“好。”我說。
“我爺爺奶奶,他們一起生活了快六十年。我從來沒有在我爺爺看我奶奶的眼神裏,看過珍惜這種東西。有的隻是鄙夷,即使是奶奶給他的關心,他也是眼神嘲諷。他從來沒有為奶奶做過任何事,奶奶總是無條件相信著他。我恨他們之間的這種不平等的關係,也非常害怕。我愛L哥的時候,他含糊兩可,又不堅定,總與前女友藕斷絲連。後來跟大四談的這個男朋友分開後,我覺得,我不害怕一個人不愛我,我更害怕,不願意尊重心疼我。你知道嗎,唐西佑也有他的好。平時,雖然我給他打電話他有時候會不接,不管唐西佑有多不靠譜,可一旦我們通話結束後他會等我先掛。而且他不會離開我,我總這麼覺得。”
“他對你非常重要是嗎?”我擔憂地問。
“是。”她斬釘截鐵。
“比你曾經的L哥還重要?”
“對。”
“就因為這麼小的一件事?”我問。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一個故事。一個女生談了二十次戀愛,後來她決定結束最後一段持續兩年的戀愛,然後,她跟一個她完全不愛的男人結婚了。她之所以選擇這個人是因為,這個男人答應她,可以帶她去西藏定居。後來她就跟這個人一直生活在西藏,能看到每天晚六點的布達拉宮,在那個她喜歡的地方迎接她的三十歲。很多人覺得她可笑,不過是西藏而已,可我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非常難過。因為,我知道那種感覺,就是一個人累了,人在累了的時候很容易輕而易舉地放棄她所有的驕傲。打個比喻來說,就跟快餓死的時候,一個陌生人給了你一塊麵包,不就是一塊麵包麼?可這個快要餓死的人,是真的會記得一輩子的。清園兒,你明白嗎?我就是那個快要餓死的人,是唐西佑給了我一塊麵包。”
“我明白了。”我說,“可是,宜紗,你真的覺得他不會離開你嗎?”
“喂,你幹嗎跟我媽一樣操那麼多心。”
“你就沒有想過嗎?”我問。
“他不是因為新鮮感才喜歡我的,那樣的話,我早就像他用舊的牙刷那樣,被他丟掉了。我能感覺到,他需要我。你不要笑話我,我真的這樣覺得。為什麼我也不知道,我隻要做我自己,我就覺得他需要我。”
我們從咖啡廳出來,宜紗回醫院往右邊走,我往左邊走。就在我準備回去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喂,沈小姐。”
“你幹嗎?”
“我很無聊,然後就想你了。”
“你到底想幹嗎!”我有點煩躁,唐西佑是現在最讓我害怕的大麻煩。
“難得今天沒有霧霾,我們聊聊天。”
“四年過去了,我一點也不想跟你再有任何關係。拜托你跟我裝作不認識好嗎?這個城市那麼大,我們在遇見的幾率不會太大。你好好做你的唐家大少,我做我的小市民。”
“今天是周日,你也不用上課。你在幹嗎,跟霍迦南那個家夥在一起嗎?”你永遠別指望他會沿著你的邏輯跟你說話。
“你一個人吧,我都看見你了,等會我們玩點好玩的,怎樣?”我迫不及待地掛斷電話,我不想再聽他說任何話了,他總是把別人當成手裏的玩具。多年前的屈辱感再次卷土重來了。
我以為隻要我快點回家就沒事了,可其實這個遊戲,從這一刻,就已經開始了。下一秒我就看見了江陵。她在遠處對我微笑,她長長的頭發像藤蔓,吸附著溫暖晴好的陽光,如果你不認識她一定覺得這女人還不錯。頭發柔軟又纏綿,笑起來真是比太陽都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