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平行線(1 / 3)

一個人太在意自己的時候,往往是被大家忽視的時候;如果一個人太不在意自己,反而會被親朋好友記著。不是嗎?這段時間老陳出事,陸玉姝一個人在公司、醫院與花店之間奔波,幾乎沒有功夫去想自己,甚至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豈止是生日,她連日期都忘了——呆在醫院,望著輸液管裏的液體一滴一滴往下滴,感覺時間的輪子在不疾不徐地往前趕,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一走出醫院,淹沒於車水馬龍中間,那種被擠兌被撕扯的感覺又會湧上心頭。時間啊,車次啊,錯過了要乘的那趟車就等於錯過了時間,錯過了時間就等於錯失了機會——這些年,她已經被打磨成了這座城市機器上的一枚螺絲釘,要不是保持著在夜深人靜時自己對自己說話,她可能會發瘋,至少也會精神分裂。

如果心靈是一口井,要掘多深才能挖出水來?一個人是不是長大了,不在年齡的大小,而在於有沒有從他自己的心靈之井中掘出滋養生命的清水來。親人可能遠離你,情人可能背叛你,路人可能誤解你,更多的人漠視你……當你孤獨無助的時候,別忘了還有一個人永遠不會背叛你,他懂你,珍惜你,支持你——那個人就是你自己。

在電腦上敲出這段文字,陸玉姝感覺心中舒暢了許多。這段時間太忙了,她已經好多天沒有梳理自己的心緒了。

下午從公司出來後,她本想乘公共汽車趕回住處,剛剛踏出公司所在的那幢寫字樓大門,段永明的車就悄然泊到了她的身旁。這個剛剛從廢墟中站起來的暴發戶新買了一輛奧迪Q5,隻要有空,就會在她毫不設防的時候出現在她的旁邊。她不想引起公司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公司老總周琪的注意——下班前,她走出周琪的辦公室時,這位上司還提出讓她參加凱達公司的宴請。周琪說,凱達的活主要是陸玉姝負責做的,魏老板特意囑咐過他,要帶小陸一起來!記者生涯練就了陸玉姝洞察人性的本領,做凱達的活時,陸玉姝跟魏老板打過兩回交道,這是個表麵上豁達,實際上極其刁鑽的人,對他付出的每一元錢都想收回十二倍的回報,這樣的人陸玉姝向來敬而遠之。當然,不要說是魏老板的宴請,就是張老板、王老板……對於這些應酬性的宴請,能推脫的她盡量推脫,更何況現在這當兒,老陳還躺在醫院裏。老陳不在,兒子的安全就沒有保障。於是,她對周琪說:“有老板全權代表就行了,我隻是您手下的一名員工,沒必要出席那麼大的宴會,何況梅總——”後麵這話她沒有說出來。梅總是周琪的老婆,負責公司的財務,隻要女員工進了周琪的辦公室,她總要找個理由進去查看。今天下午陸玉姝沒見周琪的老婆,不見不代表她不在暗處監視他們。“梅英她娘腦血栓住院了——”周琪說這句話時眼睛盯著陸玉姝,臉上掛著曖昧的笑意。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用這樣的眼光盯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那用意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如果是早幾年,陸玉姝肯定會心慌意亂,可是現在,她像一條奔湧的大河,把激流和漩渦深藏在水底,表麵上常常波平浪靜。她衝周琪淡淡一笑,說:“兒子還等著我輔導作業呢!”花店和老陳,她從未向周琪提起,他是不是知道不得而知,反正廣告公司不必朝九晚五趕時間上班。當初選擇到瑞天廣告,陸玉姝看準的就是這一點。按公司的規定,每完成一樁大宗設計任務,設計人員可以按貨款的百分之二十拿到酬金。她現在隻關心何時能拿到屬於自己的那部分傭金。凱達請客,說明魏老板還講信用,“這麼說我明天可以領到工資了!”“魏老板精得很,還沒說打款呢。我想請你出麵,吃飯的時候再順便提一提。”“原來老板是把我當槍使啊——”陸玉姝說著,就大步跨出老板的辦公室,留下周琪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發呆。出了門,她隻想迅速趕到公共汽車乘車點,沒想到被段永明逮了個正著,她隻得迅速上車,想在周琪出來前消失在公司門口。

認識段永明有些年頭了,這些年來,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平行線的關係。段永明是陸玉姝以前的一位室友王海霞的前男友。王海霞第一次把段永明帶回她們共同租住的房間時,陸玉姝正在台燈下趕寫采訪稿。王海霞叫了一聲陸姐,陸玉姝習慣性地抬起頭,匆匆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就低下頭繼續趕稿子。現如今,同居有了新的含義,那些漂泊在城市的青年男女為了節省費用,常常幾人合租一套房,除了房租、水電費用外,他們仍然各過各的生活。如果一個人跳槽換了工作單位,或搬到別處去,同居關係就會結束。有些同居者可能成為姐妹、兄弟或情人,更多的人從此天各一方,相忘於江湖。陸玉姝與王海霞就屬於最後一種,當時王海霞剛從民族學院畢業,找了個見習記者的工作。認識陸玉姝後,提出想跟她合租房子,陸玉姝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有人住進來就有人分擔房租,何況王海霞是個性格開朗的女子。王海霞告訴陸玉姝,她以前有個男友,他們愛得天昏地暗,但畢業的時候,那個小夥子選擇回他的貴州家鄉去了,王海霞一直生長在平原上,無法適應山區生活,沒有跟著去。她跟段永明怎麼認識的,認識多久了,陸玉姝一概不知,也懶得知道,在她的願望裏,隻要室友不在她的床上行男女之事,不弄髒她的床單就大吉了。因此,對於第一眼並沒有深刻印象的段永明,她隻是出於禮節,點了點頭。她剛寫了幾個字,就被王海霞拉過去,要她跟他們一起吃水果。陸玉姝記得,昏暗的燈光照著段永明微禿的頭頂,讓她感覺很不舒服,她不明白,是王海霞想急於把自己嫁給房子嗎?——很多年輕女子為了在城市站穩腳跟,會迅速嫁給年齡比她大許多但有房子的老鰥夫。王海霞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怎麼會找個老男人呢。但段永明一開口,陸玉姝又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糟。他說話幽默,總是逗得王海霞哈哈大笑著伏到他的肩上。那一次,段永明基本上在向兩個女人吹噓自己的奮鬥史,他說他做過TCL銷售部的經理,做過啤酒代理……下一步,他想自己幹,先從收購廢品開始——香港不是有個收購廢品的女人做成了億萬富翁嗎……段永明又從自己的奮鬥史轉到香港那位女老板的發家史。陸玉姝不知道段永明實際上有多大資產,怎麼會看上單純的王海霞……記者天天跟陌生人打交道,她已經習慣了用冷眼看待周圍的一切。因此,當段永明滔滔不絕,說得王海霞一次次笑著拍打他的背時,陸玉姝卻沒有大笑。她接了王海霞遞過來的幾枚葡萄,就站起來說,要把時間留給他們二人,自己不當電燈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