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緊不慢地過去,國慶節一過,天就短了一截,白晝總是行色匆匆,時光和人比賽著趕路。秋也深了許多,出門進門都踩著落葉,陸玉姝的心情像這個季節的天氣一樣,忽而陽光明媚,忽而陰雨連綿。她負責的那個項目交了工,一下子領到一萬二千元,不僅交清了老陳的住院費,而且可以給夏小惠發兩月工資了。她總算可以舒一口氣了。問題也接踵而至,老陳總算出了院,但行走仍然困難,架個拐杖還得有人扶著才能挪兩步。陸玉姝忙不過來,跟老陳商量,想請個保姆,老陳執意不請,說是他自己摔打,折了就折了,反正他是將死的人了。陸玉姝背著他請了一個鍾點工做飯,但十有八九,保姆做的飯老陳不吃,說是沒味口。周三下班後,陸玉姝去看老陳,一見麵,老陳就跟陸玉姝嚷著要陸藝緯,“緯緯呢?緯緯啊——你咋這麼狠心?我見他一麵都不行啊?我又不帶他逃跑。”陸玉姝再三解釋,陸藝緯上學呢,沒空過來。老陳就嘮叨:“哎,我算看出來了,你們女人,一個個都是鐵石心腸。你對緯緯那態度,哪像個當媽的?這孩子跟我一樣,可憐啊!”說著,就涕淚漣漣。一聽這話,陸玉姝的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的確,八年了,她一直對自己說孩子是無罪的,是她把這個孩子帶到人世的,她要對他的一切負責。可是,當陸藝緯一顰一笑之間露出宋辰輝的神情時,她就控製不了情緒,尤其是孩子不聽她的話時,她常常會有崩潰的感覺。仿佛這孩子是宋辰輝派來折磨她的,她會不由得抓緊孩子的胳膊,狠狠地揍他屁股。
這事不光老陳看不慣,夏小惠也怕。夏小惠說,一見陸玉姝打陸藝緯,她就會想起母親打她的情景。昨天晚上,陸藝緯玩耍到九點半才悄悄溜進門來,當時,陸玉姝正低著頭給花兒噴水。他以為媽媽可能不在,邊走邊嚷嚷:“小惠姐姐,我肚子好餓,巷子口有賣燒烤的,你給我買個吧。”陸玉姝說:“吃塊餅幹吧,晚上吃燒烤會上火的。”陸藝緯說:“不,我不吃餅幹,我就要吃燒烤。王明也吃燒烤呢。”
“你也不看看都幾點了,還要吃燒烤。明天還去不去學校?”陸玉姝厲聲問道。也許是母親的聲音太嚴厲,陸藝緯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噘著嘴巴,眼睛空洞地望著天花板。
“你在等什麼?還不去睡覺?”陸玉姝再次厲聲喝道。陸藝緯仍然沒有挪動腳步,看來他是非達目的不罷休了。陸玉姝放下水壺走近孩子,盯住他的臉。他搖了搖頭,耷拉下眼皮,故意不去看母親。陸玉姝的情緒已經是一觸即發的樣子,夏小惠走過去,拉起陸藝緯的手,想把他拉上樓去。陸藝緯扭動了兩下屁股,仍然沒有挪動腳步。
“你長耳朵是出氣的?”陸玉姝說著,一把揪住兒子的耳朵,往後提了一下,孩子疼得咧開了嘴,但沒有出聲。緊接著,陸玉姝的巴掌就暴雨般落到孩子屁股上,眼淚順著陸藝緯的麵頰刷刷地流了下來,他卻沒有哭出聲來。夏小惠搶前一步,拉起陸藝緯的手,使勁把他拉過來。陸玉姝的眼睛瞪得圓鼓鼓地,臉色也氣得紅一塊黃一塊,鼻孔裏喘著粗氣。
陸藝緯被夏小惠拉上閣樓的臥室裏,陸玉姝頹然坐到竹椅上,為自己剛才的失態後悔不已。事情多是多,在職員麵裏給孩子發火,仿佛不是因為孩子,好像是夏小惠做錯了什麼。這不是她的本願。那麼她為何要對孩子發這麼大的火?陸藝緯的確回來太遲了,休息不好影響第二天的學習。但作為母親,應該和顏悅色地給他講道理,給孩子一點溫情,讓他能感受母親的愛。憑心而論,她是愛兒子的,那是她用命換來的,他的身上延續著她的生命。但孩子一舉手一投足太像宋辰輝了。本來這些年她努力遺忘,差不多已經忘了他的模樣。但半個月前那個來應聘的人太像宋辰輝了,於是,關於他的一點一滴再次清晰地映現在她的眼前。陸藝緯做了錯事被母親批評時,眼睛朝下一垂跟宋辰輝的神情一模一樣,仿佛他是無故的,一切都是別人的錯。當年,陸玉姝質問宋辰輝時,他就這樣一幅情態。每次母子之間慪氣,這孩子仿佛有意要氣母親,當時如果他能迅速離開她,悄悄上樓去,也許她不會發那麼大火,更不會情緒失控。可是,他偏偏釘在原地,似乎專門要跟她做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