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一到，城市的上空常常罩著一層灰蒙蒙的塵霧。陸玉姝在車流與霧霾中匆匆急行。她的手機突然響起。站在人頭湧動的街頭，她打開手機翻蓋，看到“段永明”幾個字在屏幕上閃爍。段永明自從陸玉姝生日那天在花店發現有人送了巨大的花籃後，再也沒有跟她聯係過。本來是萍水相逢的人，遠了就遠了，一忙碌段永明這個名字幾乎從陸玉姝的記憶裏淡了出去。
今天突然接到他的電話，她感覺既新奇又陌生。他會說什麼？
“喂，你好。”陸玉姝盡量說得輕鬆些。
“你在哪兒？”段永明說話永遠都是直奔主題，像他的禿頭，很少用修飾語。
“跑了點小業務，還在外麵大街上。”陸玉姝說。
“我在你們公司門口，以為能見著你哩，好幾人都出去了不見你的影子，就知道你可能在外麵。說地點，我過來接。”這個人有點像高原的風，說來就來，也不管人家喜歡不喜歡他，總是有點霸道地把他的想法強加給別人。聽著他的聲音，他的光頭、小眼睛和斜靠車門抽煙的刁鑽樣兒慢慢地浮現在陸玉姝眼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她便看了看巷子口的路標，對段永明說：“南河巷口。”
陸玉姝以為，段永明會像以前一樣把他的奧迪悄然停在她身旁，然後，降下車窗，露出他的禿頭、墨鏡。但是，這一次，當段永明從車裏下來，走到她身邊時她還在揚著頭東張西望。
“怎麼？還在等人嗎？”隨了聲音，陸玉姝看過去，隻見一個穿著夾克，留著板寸的男人正朝自己走來。在他的身後，停的不是奧迪，而是一輛普通的長安汽車。
“啊——如果你不搭腔我真認不出你來了！”陸玉姝說。
“是嗎？”段永明盯住她的臉，仿佛要看出她為何變胖了。陸玉姝挺直腰杆，笑著問：“你想知道什麼?總該找個地方讓人坐下說吧。”
“我想知道誰把你喂肥了。”段永明咬著牙擠出這句話，就轉身去拉車門，陸玉姝隨後上了車。
起初，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段永明專注地盯著前方，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得時時注意不能撞車。大約走了十多分鍾，前麵塞車，他們不得不停下來。陸玉姝側過頭瞟了段永明一眼，發現他也側目看向自己，她努力笑了笑。隨即，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陸玉姝沒有回絕。一個女人帶著兒子獨自在城市裏漂泊，沒有根基，沒有房子，沒有親人，朋友大多是職場交往，友誼常常隨著交易的結束而結束。每當孤寂無助的時候，她也想找個肩膀靠靠，但這談何容易。段永明不溫不火的關懷讓她在一瞬間有了一種溫馨感，這就夠了。她現在沒有功夫去想未來，未來就交給時間去處理吧。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段永明緊握了一把陸玉姝的手，突然撒開。陸玉姝心中升騰起的火焰又在瞬間熄滅了，她感覺胸口悶得慌。她該如何向這個男人陳述自己的困境，他會相信嗎？為什麼要讓他相信？
“如果我回答是我自己，你滿意嗎？”陸玉姝盯住段永明刀鋒一樣的側麵，問道。不等他回答，她接著說：“如果我回答是一個你不認識的人你滿意嗎？你都不會滿意！如果沒有人與你競爭你會覺得這場遊戲索然無味。如果有人與你競爭你會醋意大發。這就是男人。”
“看來你對男人研究得多了。”段永明悻悻地說。
“這個世界除了女人就是男人。”陸玉姝笑了。
“這就是你跟一般女人不一樣的地方。”段永明直視著前方說，“男人喜歡小鳥依人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一旦擁有就感覺沒意思了，像白開水。你太獨立了，我敢肯定沒有一個男人能真正走進你的內心。你像烏龜一樣，把柔軟的四肢把你的秘密你的軟弱都裝在殼裏，我一直想弄清楚你為什麼要這樣。你知道，男人都是獵手，越是難捕的獵物對他越有吸引力。”
“一隻烏龜能有什麼吸引力？你真是高抬我了。”陸玉姝笑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帶有侵略性又極其自製的男人有點幽默有點智慧。
“言歸正傳，你想吃什麼？”段永明問。前方擁堵的車輛已經開始流動了。
“手抓羊肉。”陸玉姝隨口說道。
“怎麼？變成狼了，專門吃肉？吃肥了喂誰啊？”段永明說著一踩油門，車子飛了出去。
車在濱河東路一家清真餐館門前停了下來。一走進餐館，段永明就問服務員，有沒有手抓羊肉。服務員說，有！聽見這話，陸玉姝心頭再次騰起一股溫暖的火焰。這些年來，幾乎吃便了這座城市的各大酒店，然而，很多時候，她隻是陪客。隻有跟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在一起，她才能恢複自由人的天性。
兩個人在一間小包裏坐定，段永明要了兩個涼菜、一個湯、兩瓶紅酒。當他手忙腳亂地做這一切的時候，陸玉姝隻是靜靜地看著。
如果人生隻是這麼一個短促的瞬間，沒有前塵往事，沒有無法預測的未來，多好！陸玉姝想。
“說吧，為什麼突然不理我了？今天為什麼又突然想起我了？”端上段永明遞過來的紅酒，陸玉姝盯住他的眼睛問道。
“不理你不要問為什麼，你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你？怎麼是突然想起，一直沒有忘記。”段永明喝了酒，吐出這句話。陸玉姝的心一熱，也喝幹了杯裏的酒。
“昨天我去了花店，那姑娘一個人呆著，冷冷清清的。我問，以前那個送花的還來過嗎？她好像記不得了，我提醒她送了一大束藍玫瑰的那個人，她才說她已經不記得這人了。”段永明喝了第二杯酒，吐出這段話。
“真讓您勞神了！”陸玉姝笑著跟他碰了一下杯，把第二杯酒也喝幹了。
“讓您勞神了！這什麼話？咋一直這麼生分？”段永明說著，又把第三杯酒灌了下去。陸玉姝趕緊站起來，奪過他的酒杯，說：“過會兒還要開車，別喝那麼多了。”這時，菜上齊了，陸玉姝為段永明夾了一碟菜遞過去。
“你找我不會是專門傾訴衷腸的吧？”陸玉姝笑著說，“你做的那個工程交工了嗎？有沒有需要宣傳推介的？讓我也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