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陸玉姝帶陸藝緯去看老陳,那片地帶狼藉一片,原先擠在樓宇之間的帳篷、活動板房、臨時搭建的毛氈棚子都不見了。老陳家所在的樓壁上橫七豎八寫滿了“拆”字。巷道被碎磚爛瓦填得凹凸不平,幾個民工正在廢墟上拆除鋼筋,不斷有磚頭碎塊水波一樣湧下來,擋在這幢孤軍對抗的老樓底下。
這慘敗景象讓人不忍目睹。陸藝緯卻像猴子一樣在廢磚爛瓦上蹦來跳去,走幾步就得停下來等等母親。陸玉姝穿了一雙旅遊鞋,仍得小心翼翼才不致摔倒。無論如何,得動員老陳搬家了。說不定到了下一個周末,這幢樓也成了廢墟。陸玉姝想。
平常十幾分鍾就可以走完的胡同,陸玉姝今天走了整整三十分鍾。終於摸到了老陳家所在的單元門,陸玉姝不得不停下來喘氣。她抬頭向樓上望去。以前每到周末,這裏的窗戶大都會飄出油煙氣息,今天,這裏卻靜悄悄的,看樣子,好多人家已經搬了出去。老陳家的窗戶也黑著,不知他在不在?
陸玉姝跟著兒子走進樓道,迎麵撲來一股嗆人的塵土味兒,她有些後悔沒帶口罩。從這裏出去,兩個鼻孔一定跟煙囪一樣黑了。陸玉姝拉著兒子的手摸黑上樓。陸藝緯使勁擂著老陳家的門,一邊敲一邊喊:“陳爺爺開門,我來啦!”一分鍾、兩分鍾……既聽不見裏麵的動靜,也不見人來開門。“咱們上周沒來,你陳爺爺是不是已經搬走了?”
上個周末她帶兒子去“海底世界”玩了一天,第二天又被段永明帶到了他的新房。男女之間這層關係一旦撕開,就變得赤裸裸的。段永明說,他貪戀女人的身體,但沒有一個女人像陸玉姝一樣,讓他感覺到像是吸了鴉片,兩日不見癮就犯了,就想她。兩人都是經驗豐富且四十不到的青年,都想變著花樣讓肉體帶著靈魂飛翔,開始是衝鋒陷陣的戰士,後來就成了懶熊。陸玉姝躺在段永明的地鋪上,聽他講自己闖蕩江湖的經曆……就像看舊電影一樣。她記得以前得知宋辰輝在她之外還有別的女人時,她氣得要死要活,這份恨至今沒有釋懷。可是聽段永明講自己的性情史,她一點也不嫉妒。就這樣很好!她想,她沒有愛上段永明,她的靈魂與段永明這樣的人無法糾纏在一起,但她的肉體需要他,他能讓她釋放壓抑的力量,讓她食人間煙火,讓她享受肉體帶來的快樂。然後,相忘於江湖。所以,離開段永明的時候,她盡量不去想他,不主動給他電話,仿佛他跟她隻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陸玉姝拉著陸藝緯的手準備離開,沉重的鐵門“吱嘎嘎——”地開了,老陳披著一條舊毯子站在門內的暗影中,雖然天還沒黑,可房間的光線已經非常暗淡了,如果不是窗外透進的一點點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伸手不見五指了。“我以為你們把我這堆老骨頭早忘了。”老陳說。聽聲音,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歲。
“怎麼會呢?上周有事沒得過來。”陸玉姝為自己開脫。她想走進屋裏,但老陳站著沒動,仍然堵著門口。
“陳爺爺你把燈打開,讓我們進去吧,我媽給你帶了蛋炒飯和魚湯,我還給你帶了一個蛋糕呢。”陸藝緯說著,就擠到母親前麵。
“緯緯——”老陳一見陸藝緯,一下子像變了個人,動作利索了許多,他彎下腰,一把把他拉進懷裏,“想死我了!緯緯,爺爺天天搬指頭算,算哪一天你會逢星期,算你哪一天會來敲爺爺的門——終於把你算來了。”
陸玉姝在他們爺兒倆親熱的時候,伸手開燈,可是壓了三次開關,燈都沒有打開。“怎麼了?停電了?”
“電自昨天早晨就斷了,聽說這幢樓上隻剩下三戶沒搬,拆遷辦的人說是斷了電把我們餓死在樓裏,看我們還搬不搬。死就死吧,我一個孤老頭子,怕什麼。這一整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們今天還不來,下周過來怕隻能看見我的僵屍了。”老陳一邊到桌上摸蠟燭,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
蠟燭點著了,映出桌上的塵土足足有一銅錢厚了。陸玉姝強忍著嗆人的煙塵味,拿過抹布摸塵灰,把飯盒放下來,囑咐老陳快點吃。老陳扒拉著炒飯,顯得沒有胃口,一邊吃一邊問陸藝緯在學校裏有沒有被人欺負,學習費不費勁,媽媽是否打過他……“唉,要不是掛念著我的緯緯,我這把老骨頭早就爬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