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經過一天一夜的跋涉,終於在元旦那天下午開進北京站。與南方的潮濕陰涼不同,北京的風是冷冽而幹硬的,刮在臉上生疼生疼。幾乎所有的身體都包裹在臃腫的棉衣裏,為防止禽流感,很多人的麵容被帽子和口罩遮蔽著。牽著兒子的手,站在燈火閃亮的站台,望著川流不息的車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陸玉姝感覺自己像是置身於巨大的漩渦中。北京這麼大,人這麼多,上哪兒找一個叫崔誌偉的男人?這一刻,她才清醒地意識到她這想法真是異想天開。而且,即使崔誌偉是北京長大的,也不意味著他會一直呆在北京。移民潮是當代中國最大的浪潮,他會不會出國?會不會在外地發展?這麼一想,陸玉姝感覺更加茫然。
“媽媽,我們現在去天安門嗎?”陸藝緯隻當是跟著母親旅遊,見母親半晌不說話,就天真地問道。
“這陣兒天黑了,我們明天去吧。”陸玉姝下意識地捏緊了兒子的手。在人潮中滾動,她生怕一不小心把兒子丟了。
猶豫片刻,陸玉姝招手叫了一輛出租。來之前,她在網上訂了一家店名叫“悅客”的賓館,從電子地圖上看,就在火車站附近。上了車,報了地名,陸玉姝問司機,附近哪兒有派出所。司機說一口地道北京話,跟標準的普通話有點區別,“派出所嘛,遍地都是,車站就有,就看你要哪家?是報案還是報戶……”比起北京的氣溫,北京人的熱情讓陸玉姝一下子有了回鄉感。這些年在南方生活,陸玉姝已經完全領教了南方人的精細與精明。如果是南方人,頂多一句話,或者是“去問保安”,或者是“不知道”。
“我——找一個人。”陸玉姝的遲疑稍縱即逝。
“找人?是老公拐了人家女子丟下你跑了?我看不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他不守著?是找情人吧?這年月,上京城找情人和親人的特多……”司機是個話癆,一個話題一經他發揮就會說個沒完。
“不是老公,不是情人,也不是親人,就是一個人——”
“叫啥?”
“崔誌偉。”
“他多大啦?幹啥工作?你們見過麵嗎?他知道你找他嗎?”司機連連發問。
“三十多歲,沒見過麵,不過,我有他的照片。”
“我的媽呀!你這不是大海撈針嗎?北京叫崔誌偉的人我敢說有好幾千。哦,對了,他不是你親人也不是你情人,那就是欠了你錢沒還吧?要不你大老遠跑來找他幹啥……”
“我幫一個朋友找他。的確是大海撈針。”
“哪唯一的辦法就是上派出所了,或者在電視台登尋人啟示。如果你有照片,可以讓民警給你查查。但是,沒有熟人,沒有特別的理由,誰給你查呀……”
正說著,“悅客”兩個用霓虹燈組裝的店名閃進陸玉姝的眼簾。司機一個緊刹車,陸玉姝跟孩子都蹦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抓住兒子的胳膊。這個瞬間,她再次想起第一次抱著兒子乘長途車的情景。那年冬天,汽車在蜿蜒的山路上不時跳著街舞,她生怕孩子被顛著,大腦發育受到影響。所以每一次啟動每一次刹車,她都要把心提到噪子眼。他們母子能安然走完那段漫長的路,全靠母親一句“豬娃子頭上頂著二兩麩皮呢!”給她定心。
120元的標間小得連轉身也困難,洗手間是用玻璃隔出的一塊小小空間,跟床緊挨著。床對麵一張小小的方桌上擱一台17英寸的電視,電視旁邊有一麵鏡子。不過,總算沒有住站台和屋簷下。陸藝緯隻能跪在床上玩魔方。陸玉姝側著身子完成洗漱程序,房裏的寒濕氣被熱氣代替後,她才叫兒子去洗漱。
安頓兒子睡下,陸玉姝一邊看地圖一邊琢磨,怎麼去找崔誌偉。要是有人牽線,有人幫忙,去派出所找可能就容易些。她以前交往的人中,經常上北京的倒是有幾個,不過,要數各方麵人脈都不錯的,應該算是魏為了。自從離開報社換了手機號後,她很少主動聯係魏為。那是個有錢而孤單的老女人,心理也有些變態。陸玉姝感覺自己除了缺錢外正走著魏為的路。如果長期受她影響,心理也會變態。但要論熱心,還是非魏為莫屬,即使她不在北京,她也會提供一些有用的線索。魏為經過大風見過大浪,不會因為她的冷落而見死不救吧?想到這兒,陸玉姝找出魏為的手機號摁了下去。電話被接起時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的是方言。陸玉姝以為他是魏為的秘書或者司機,就說,請問魏老板在嗎?對方回答,這號是他新辦的,他不姓魏姓吳。看來魏為也換號了。在陸玉姝的印象中,公眾人物一般是不會換號的,尤其是商人,他們的信息源蘊含著大量的商機。魏為怎麼可以隨便換號呢?
想到這兒,陸玉姝又找出魏為專車司機的電話。以前,魏為對陸玉姝說過,如果找不到她,找何軍就可以知道她在哪兒。何軍的電話倒是一下子就打通了。“您好,請問魏老板在嗎?”
“魏老板?你是說魏為?她——死了!”
“啊——”這消息著實讓陸玉姝吃了一驚。論年齡,魏為今年也就六十出頭;論身體,以魏為的財力,完全可以定期體檢,有什麼病大可殺死於萌芽狀態。她怎麼會突然間死了?
“是真的。都兩個多月了。”
“啊!她啥病走得這麼急?”
“啥病?心髒病唄。”
“哦,魏姐那麼健康一個人,咋就突然得心髒病了?”陸玉姝不由得歎息一聲。
“她的死完全是犯賤——”司機跟了魏為多年,兩人關係也非同一般,怎麼可以說他的老板是犯賤死的?
“犯賤?你別作踐魏姐。”
“我沒有作踐她。她死了我們才知道,那個被她寵幸的男人拐了三百萬想逃。”
“哦,有這事兒?”
“那個渾小子把三百萬套進去了,還想套她。在她死的那天晚上,兩人一起瘋狂的過程中,那小子又提出要八十萬,魏為一急,心絞疼犯了,昏死過去。當時如果及時搶救興許還有救,可那小子實在沒良心,一看人不行了,幹脆把老魏包裏的所有錢財卷上逃了。幸虧有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