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過後,一場寒流從西北漫到了東南。陸玉姝離開北京的時候,天空正飄著雪花。回到她棲身的這座南方城市時,正趕上凍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天晴時飄浮在空氣中的灰塵一遇冷雨就粘得跟漿糊一般,從外麵回來,衣服上、頭發上、臉上常常膩乎乎的,手一抹,能抹出幾道黑杠杠來。飛馳而過的汽車常常把粘乎乎的黑水濺到行人的褲管上。每日疾行在冷雨中,陸玉姝感覺自己像一輛破舊的跑車,在生與死之間不停歇地奔波著,目標就像隱匿在陰雲中的太陽,模糊不清,卻無時不在。今天去找旭陽大廈的老板,明天做皇冠酒業宣傳的策劃,後天配合周老板去找鑫偉集團的董事長……元旦一過,年味一天比一天濃,各行各業都想趁著節日期間大賺一把。這正是一年中廣告業發展的黃金時節,策劃——宣傳,宣傳——策劃,所有商家都在絞盡腦汁想賺錢的法兒,廣告業正好借此大掏一把。為了鼓勵員工,周老板把最後那兩月的提成從百分之五提高到百分之八。有了錢這個明確的動力,大夥兒每天天不亮就已經走在路上,傍晚時分回到辦公室,全都到電腦前苦思冥想做策劃,陸玉姝也不例外。
一天下午,陸玉姝剛一下班,就接到一個電話,“請問,您是陸玉姝女士嗎?”打電話的是個說著標準普通話的男中音。陸玉姝一怔,問道:“是,請問有啥事?”“我是——誌偉,您要找的那個人。我就在你們這裏,不知您是否有時間出來一起吃飯?”
“誌偉?崔誌偉!”陸玉姝差點喊出聲來,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對方現在叫普誌偉。看來,這人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世,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向陸玉姝介紹自己:陳誌偉?崔誌偉?普誌偉?似乎都對都不對。於是,他幹脆省略掉了姓氏。陸玉姝暗笑一聲,說:“當然有,你在什麼地方?我過去找你。”
“我在虹翔大酒店等你。”對方說完,就掛了電話。
握著電話,陸玉姝感覺心通通直跳。虹翔大酒店是這座城市的一個地標性建築,十九層高樓頂部豎著一張彩虹,門前立著一隻展翅飛翔的鋼塑模型。據說,下榻在這家酒店裏的除了一流的影視明星,就是大財團的老總。陸玉姝常常從那裏經過,卻很少進去過,更談不上在那兒用餐。
陸玉姝給花店打了電話,囑咐夏小惠給她和陸藝緯買飯吃。她握著電話在冷雨中走了幾步,一輛汽車泊在了她的身旁,車窗搖下來,是段永明。他已經蓄了頭發。陸玉姝看見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十天半月還是一月,她記不清自己有多長日子沒見他麵了。真是奇怪,與宋辰輝之間的那段往事像釘子一樣鉚在了她的心裏,她總能觸景生情,而對段永明這個也與她有肌膚之親的男人,她這些天竟然沒有想起。
“哎呀,見你一麵比見市長還難。”段永明說著,推開了車門,“上來吧,你也不怕黑水髒了褲子?”
陸玉姝沒有推辭,坐了進去。“這段時間是發財還是泡妞?”陸玉姝咬著牙問。這二十多天裏,她沒給段永明打過電話,他也沒打過她的電話。
“發什麼財?哪有功夫泡妞?”段永明吸了一口氣,踩動油門,邊走邊說,“這不年終了嗎?民工天天堵著要工資,我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元旦那幾天,我還想上你那兒躲躲。後來一想,你那不是還有個女子麼,要是被人家知道老板的男朋友這麼狼狽人家還不笑話你。我就沒來找你。這些天差不多躲地下室,晚上出來活動。找我的債主,他們欠我錢,我才欠人錢……”
“別自作多情!誰說你是我男朋友了?”陸玉姝笑著說。
“人常言:****無情。你怎麼也這麼無情呢?”
“在你眼裏,我不就是****麼?”一聽“****”二字,陸玉姝突然眼裏冒火,轉瞬間,那火又轉成洪水蓄滿眼眶。
“別作踐自己!我可沒這麼認為。”段永明一聽陸玉姝的口吻,以為她在怪自己躲著不見她,語氣軟了許多,“我正想找你解釋呢。我剛剛換了電話,沒想到碰上你了。你說我們還真是有緣。”
“不用解釋了。原來你是順路,我還自作多情呢。”一想到幾個月前,段永明一有空就把那輛黑色奧迪開到她身邊的神氣樣,她心裏突然有些難過。
“怎麼能是自作多情?你看看,外麵霧這麼大,我不是一眼就從人群中看見你了嗎?”段永明一聽陸玉姝在嗔怪自己,心裏一熱乎,右手就去抓陸玉姝的左手。
“好好開車,小心撞到別人屁股上去。”陸玉姝把手抽出來。
“去哪兒?回家還是出去吃飯?”段永明一問,陸玉姝才記起一個叫“誌偉”的男人在虹翔大酒店等她。就說,去虹翔酒店吧。
“有人請你?”段永明回頭盯了陸玉姝一眼,說道,“那你捎帶把我也請上算了。我知道去那兒的都是有錢有權的主兒,我正好也結識幾個富豪。”
“帶上你?”陸玉姝愣了一下,就笑了,“帶上你怎麼向人介紹?”
“就說你男朋友啊。”段永明以調侃的口吻說。
“你不是說被人追著堵著要錢嗎?你不怕被人看見?”陸玉姝反問。
“哦,對對對,我一看見你就把這事給忘了。我也是要找胡老板去的。****的不見骨頭不流口水,我在“巴黎春天會所”請他,吃住玩一條龍,不把他整趴下我就不姓段。”
“小心連你也整趴下。”陸玉姝說。
“你越來越像我老婆了,謝謝提醒。”段永明說完,抬起右手在陸玉姝的大腿上拍了一把。
“老婆?你還有老婆?”這世界上騙子太多,段永明比騙子更像個騙子。陸玉姝怎麼把這一點給忘了呢?
“哈哈哈——喜歡你吃醋的樣子。”段永明笑了,“我不正找老婆嘛。”
正說著,“虹翔大酒店”幾個醒目的大字穿過濃霧撞進他們的眼簾。
“該不是跟情人在這裏約會吧?”停下車,段永明這麼說。
“胡說什麼呀,一個客戶請客。”陸玉姝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要對段永明隱瞞這件事。老陳的情況她跟段永明提過,說是老陳兒子不就得了?可是,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一想到要見的這個人,她的心就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