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在忙亂中匆匆逝去,一些不該走的人走了,一些不想來的人來了。台風攜著暴雨兩次登上這座南方城市,一次在白天,上班的人剛剛出門,雨就傾盆而降,雨點敲著屋瓦、車棚、棕櫚樹寬大的葉子……仿佛千萬個樂手在共同彈奏一曲早晨的交響曲。黎明時分透出的亮光被這鋪天蓋地的大雨逼進烏雲深處,汽車紛紛亮起尾燈,街麵的積水很快淹到行人的腳踝以上——那是安葬了老陳的第二天。陸玉姝把兒子送到學校,正準備搭乘公共車趕往公司,結果被這毫無征兆突然降臨的雨一下子打成了落湯雞,她拉開手提袋想拿出雨傘,卻發現走得太急,忘了帶傘。疾馳的車一輛接一輛濺起水花駛過她的身旁,她裹緊風衣想抵禦這肆虐的風雨,卻連手也伸不出去,雨像霹靂,像石頭,像刀子……砸到她的身上。她在風雨中疾行時,一輛車戛然停在身旁,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那麼熟悉,然而,她卻沒有回頭,趕緊拐進道旁的一個店鋪——段永明總是在她非常狼狽的時候出現。也許是太忙了,這些天,陸玉姝很少想起這個曾經給過她期待與歡愉的男人。有段時間,段永明天天在公司門口等她下班,那些日子,她甚至對未來存了一份期許。他雖然沒有明說,但那種暗示不能不讓一個身如浮萍的女人產生期待。那天,當他接她去他的新房時,她期待著他能說,這房子就是為你準備的。即使他說了,她也不會立即答應他——然而,一進門,他就迫不及待地按倒她。當他們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被捅破以後,這期待突然間就消失了。每一次從他****的身邊走開的時候,陸玉姝都不由得告誡自己:不愛、不貪、不念。很多次為取悅身體而爆發的激情火焰總是在轉瞬之間被她撲滅。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見麵隻剩下上床的時候,靈魂不需要參與。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隻剩下肉體的念想時,就打消了把她娶回家的念頭。普誌偉的出現讓她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雖然這個男人在她麵裏表現得軟弱蒼白,但她有一種被需要——除了身體欲望以外的被需要。更何況他們共同經曆了老陳死亡這件事兒。她決定像粉碎以前所有的記憶一樣粉碎段永明留在她身體裏的記憶。
月底的一天夜裏,陸玉姝剛剛進入夢鄉,就被一陣劈劈啪啪的響聲驚醒,雨水敲打著屋瓦像千軍萬馬飛奔而過。在南方生活了這麼多年,陸玉姝對這種說來就來的大雨已經見怪不怪,但像這麼迅猛的大雨還是比較罕見。她爬起來,給兒子掖了掖被角。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發現有兩個未接電話,一個是段永明在22:35打來的,一個是普誌偉在22:58打來的。跟兒子住一屋後,一到晚上,她總是把手機調到靜音,生怕影響孩子休息。
火葬老陳以後,還沒買到墓地,普誌偉把他的骨植寄存在南山上的靈隱寺,說是等他處理了手頭事務再來為生父尋找墓地。普誌偉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陸玉姝正跟一個姓蒙的老板談業務,接了電話說了句“節哀!保重!”就掛了。這些天,隻要有空,她會不由得想起這個身材欣長而目光憂鬱的男人,從靈隱寺下來,送她上車的時候,他盯著她,眼神憂淒,臉色蒼白,直看得她心裏發毛。這十多天,她沒有主動撥過他的電話。他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對普誌偉而言,一下子發生了這麼多事,要理清這些事情的頭緒,他需要時間,需要一個人靜靜地梳理。他為何在這個深夜打電話給她?陸玉姝猶豫了一下,發了條短信給他:抱歉!電話在靜音,你好嗎?對方很快回過話來:還行。很想你們!——很想你們!盯著這四個字,陸玉姝突然鼻子發酸。以前,她遇到的男人也發過類似的短信:想你!她明白,他們想的隻是她的身體,他們在意的隻是她能給他們提供的歡愉。沒有人真正在乎她的生活質量,更沒有人想起她還有一個沒有父親的兒子。普誌偉是第一個把她與兒子看成一個整體的男人。陸玉姝眼裏噙著淚,又發出一條短信:謝謝!對方很快回過信息:能聽聽你的聲音嗎?陸玉姝回頭看看兒子,他半張著嘴,對屋外的雨聲絲毫沒有知覺。明後天,他就要參加期末考試了,不能影響他的休息。於是,她又回了一封短信:抱歉,孩子睡著了,明天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