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陸玉姝被手機鬧鈴吵醒時,感覺頭昏腦脹。她總共睡了不到三個鍾頭。她拿過手機,盯住時間,發了一會兒呆,才轉身推陸藝緯。孩子睜開惺忪的睡眼,看了母親一眼,就爬起來穿衣服。陸玉姝迅速穿好衣服,整好床鋪,就打開房門準備下樓。在門口,她被迎麵走來的夏小惠撞了個滿懷。她們倆同時抬起頭來,陸玉姝以為夏小惠是來叫陸藝緯起床的,就說:“今天早晨我送陸藝緯,你吃過早餐把店裏衛生打掃一下,年終了……”“姐,我想回家!”陸玉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小惠打斷了。她的目光在陸玉姝的臉上匆匆掠過,慌亂而遊移。
陸玉姝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接近年終,返鄉民工正一波接著一波往回湧,夏小惠也是個打工的,當然也得回家過年,她怎麼就沒想到這事呢?“什麼時候?票不好買,你應該早點跟我說呀。”
夏小惠嘴唇囁嚅著,抬頭飛快地瞟了陸玉姝一眼,說:“今天,就現在。”陸玉姝這才注意到,夏小惠一手提著手提袋,一手按著拉杆箱,看樣子是跟她道別的。這簡直是釜底抽薪!陸玉姝感覺天旋地暈,她伸手理了一把頭發,順便把竄到頭上的火氣撫平了,便低聲說道:“你要走也不至於這麼急吧?我還欠你一月多工資呢,你至少昨天應該跟我說呀。”
“我想了好幾天了,可我不敢說。”夏小惠說完,頭低垂在胸前,咬住嘴唇。
“遲說早說不都一樣嘛。你早說了我早些做準備。”陸玉姝已經從衝動狀態中冷靜下來。她轉身走進屋裏,拿過手提包,胡亂翻了兩下,才發現錢包中隻有二百多元錢,根本不夠給夏小惠開工資。
“火車票這麼難買,你等兩天行嗎?我托熟人看能不能給你搞到火車票。”陸玉姝終於鎮定下來,她想起昨晚半夜裏聽到隔壁的響聲。她當時還以為是雨滴太大,屋頂漏得厲害,夏小惠在找盆子接雨滴呢,原來是夏小惠在整理自己的東西。
“火車票我已經買好了。”如果說夏小惠要走讓陸玉姝措手不及的話,她的這句話讓陸玉姝有種被出賣的感覺。這裏離火車站還有七八站的公交,她什麼時候買的火車票,又為什麼遲遲不跟她說呢?她是不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一連串問題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腦海。
“陳爺爺不要我了,小惠姐姐也不要我了。”兩個女人在門口僵著,並沒意識到陸藝緯站在她們身旁。當他聽清夏小惠的這句話後,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來。夏小惠一聽這話,手裏的提包一下子掉到地上,她蹲下身子,拉住陸藝緯的手,仰起臉看著他的眼睛,聲音哽咽著說:“姐姐不是不要你。姐姐——”
陸玉姝一看這情景,趕緊拉開陸藝緯,換上笑臉,說:“小惠姐姐有自己的家。你不是還有媽媽嗎?怎麼把自己說得跟孤兒一樣——”
“媽媽總是忙!”陸藝緯執拗地拉著夏小惠的手不肯丟開。這孩子的多愁善感像了誰?作為一個孩子,他似乎與生俱來帶著一種無枝可依的孤獨感,這使他說出的話往往不像個小孩。他那陰鬱的神情跟宋辰輝簡直像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曾經有幾次,當她看見陸藝緯臉上流露出這種無故而又孤獨的神情時,火氣就會莫名地往上竄。如果這孩子再一執拗,她的巴掌準會狠狠地打在他的屁股上,仿佛他是宋辰輝的替身,他來到人世就是為了讓她發泄內心的憤懣與不平。當初她就是被宋辰輝這種可憐楚楚的無故樣兒給牽動心思的,如果他稍為表現得剽悍一點,霸道一點,她也許並不會動心,生活中這樣的男人太多了,這種外表強大的男人從一開始會讓人對他產生介備心理。然而,像宋辰輝那種落落寡合的神情卻很容易牽動女人的心,與他外表的憂鬱不同,他身體爆發出的力量往往讓一個女人很難忘掉,如果再配以他寫的那些模棱兩可的詩,一些女人往往就被這樣的色魔給魘住了。
夏小惠一聽這話,眼淚唰一下子湧了出來。這一年來,她雖說是個打工的,但與陸玉姝,尤其是陸藝緯處得像親人一樣,自從老陳出車禍後,她一直擔負著接送陸藝緯上下學的任務。如果天氣好,陸藝緯還會帶著她到附近的公園溜達一圈再回來。也隻有在公園的健身器材上,夏小惠才能享受一會兒城裏人的生活。她的家鄉還沒有這樣的體育器械,學校僅有兩付籃板、一個籃球,籃板中間還破了個洞。南方的公園,即使冬天也開著她叫不上名兒的花,花叢中間有假山、噴泉,城裏孩子常常被家長帶著跳蹦蹦床、坐過山車、挖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