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文成業的邀請函時,陸玉姝正收拾辦公桌準備離開。拿到了最後一個季度的獎金,陸玉姝感覺這半年來的晦氣一下子煙消雲散了。這二十多天的衝刺終於沒有白費功夫,她的業務量一下子攀升到所有員工的前麵。公司的影響力也跟著上去了。老板周琪非常滿意,除了獎金外,還給每位員工包了不同份額的紅包。別人的紅包都是公開領取的,老板娘以少拿了一個紅包為由讓陸玉姝稍後再領。陸玉姝當時還以為她是不是又捕風捉影到什麼信息要給自己難堪,小心翼翼地敲門進去,才發現老板娘的臉是舒展的。“小陸,最近有啥喜事嗎?氣色這麼好!”陸玉姝一聽,連忙笑著說:“喜事哪能輪到我頭上?公司紅火員工也跟著沾光嘛。”“做生意全憑個運氣。前幾年,周琪是喝涼水也磕牙,辦實體被人騙了個精光,還惹上了官司,很多人都以為他站不起來了——我們終於熬過來了。當然,這兩年你也為公司爭了不少單,我跟周琪商量,給你包兩千元紅包,希望你在下一年能繼續給其他人帶個好頭。”老板娘一副主人的口吻,陸玉姝隻得訕訕地笑著說:“你們真是抬舉我了!”接了紅包,走出門的一刹那,她突然想:做老板的感覺與做員工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陸玉姝走出會計室時,剛才還喧鬧的辦公室已空蕩蕩的,隻有一個人背身站著,看牆上的標語和製度。陸玉姝以為他是找老板的,並沒在意,徑直走到自己桌前,繼續收拾桌上的文件和書籍。
“恭賀你!”聽見腳步聲,那人轉身對陸玉姝說。她頭也沒抬,“哦——”了一聲,說:“沒有喜事,恭賀什麼?”“年終獎第一名。這裏寫著,這不意味著白花花的銀子流進了腰包?”“還白花花的銀子?那點可憐的吃飯錢根本不值一提。”陸玉姝邊說邊整理著桌子抽屜,“哦,對了,你找老板嗎?他在自己的辦公室。”
“我找你!”
聽了這話,陸玉姝驚得抬起頭來,細細打量這個人。中等身材,敦實而魁梧,身著一套深藍色牛仔服,外套一件桔紅色馬甲,猛一看像個養路工人。仔細看又覺得不像,他的頭發足有兩寸長,蓬亂披在腦後,臉上架著一副無邊茶色眼鏡,耳朵周圍布滿密密的胡須,鼻子下方的胡髭更是奇特:中間呈一字型,兩端微微上翹。陸玉姝記不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他,隻是覺得麵熟,臉上便堆了笑,問道:“您是——”
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陸玉姝,眼裏湧動著沮喪和失望。他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往前邁了一步,把請柬遞到她手裏。陸玉姝剛想打開,他說:“我出去外麵等你。”陸玉姝便提了包,迅速離開辦公室。那人見陸玉姝走來,盯著她問道:“你,真的不認識我了?”陸玉姝盯住他,沒有說話。兩束目光像兩把短劍在瞬間短兵相接,一束敏銳而犀利,一束茫然而執著。陸玉姝試圖從記憶的海洋裏打撈熟悉的信息,還是一無所獲。她窘迫地搖了搖頭,小聲說:“真的對不起!最近事情太多了——”
“哈哈哈——”那人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中迸濺著淚花。他拿掉眼鏡,揉了揉眼睛,重新抬起頭來。這一次,陸玉姝心裏突然“咯噔——”一下,那籃早已被她丟進塵埃的藍玫瑰一下子橫亙在她的眼前。不錯,隻有他總是出其不意。幾年不見,他變了許多,背不像以前那麼挺拔了,眼睛裏因自卑而產生的羞澀與掠奪式的狠勁不見了,最主要的是他的臉被濃密的胡須重新化了妝。
“你——”往事一下子在陸玉姝內心掀起狂風大浪,她怔了一下,訥訥地說:“時光真是一把刀。”
“時光是一把殺豬刀。”他看出陸玉姝終於記得自己,苦笑著重複了一遍她的話。
“你現在——”陸玉姝邊走邊問。
“在你的生活中,我是個無名小醜;但在我的生活中,你扮演了女神的角色。我說過的話你也許忘了,但我沒有忘記我每一次找你的心情,沒有忘記每一次見到你以後的感覺。你也是一個打工的,弱女子,還帶個孩子。你卻能做得風生水起。我一個男人,為什麼不能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我以前是賣身的,現在是賣藝的。”文成業說得快,走得急,陸玉姝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去。
“別說得那麼難聽。”陸玉姝打斷他的話。
“難聽,但都是實話。這些年,我去了西藏、新疆,觀賞了敦煌莫高窟。大自然奇幻的景象給了我無窮的資源,我重新操起了畫筆。去年開始,我的畫作有人購買、收藏,我在西部幾個省市舉辦了展覽,效果不錯。這裏是我跌倒的地方,所以我回來了。還有一個原因,你一直在這裏。”聽得出,文成業心潮澎湃。陸玉姝的內心也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斷調整自己的思維。一個人決意墮落,上帝對他也沒辦法;同樣,一個人決意改變自己,十頭牛也拉不回去。文成業就是這樣的人。
走到公共汽車站,陸玉姝說:“我得回去看兒子,到時如果能騰出時間,一定前來觀賞你的大作。”
“你一定得來,你不來我這展覽就白辦了。”文成業正說著,一輛公共汽車停下來,陸玉姝趕緊踏上車去。她回頭時發現文成業的背影已融入了人群,那個桔紅色馬甲像一抹燦爛的晚霞,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