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看官,五個星期的假期一過,爸爸就找了一輛單位的破舊桑塔納,帶著我和一大堆行李去了清濟縣。我記得臨走之前,媽媽哭得像個淚人,就好像我死了似的,我也哭了,就好像客觀上我真的死了似的。
就這樣,車開到了石冶鎮,我算計了一下,大約來回需要一個鍾頭,如果學校有合作的長途汽車的話,大概得一個鍾頭零二十分鍾。我在學校門口站著,看著這所跟煙州十六中天差地別的破爛學校。我沒有看到一棟樓房,全都是如同民工在工地上臨時搭建的破平房,裏麵充斥著令人作嘔的異味,但卻出奇地安靜,一直到下課鈴打響也是如此。我有些愕然,可能這裏下課連休息時間也沒有,隻不過是讓學生為下一堂課做準備,想來比十六中要殘酷百倍。不過我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受氣包,無非是得比以前承受得多一些,應該沒什麼問題。
我爸爸委托班主任年秀梅一定要照顧我,因為我在各個方麵都很弱勢,是個十項全不能。年秀梅笑容可掬,看上去應該很和藹,我心裏一暖,覺得能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上這樣一位班主任,也算是人生一大幸運了。我馬上就得去班裏見同學了,所以不能跟我爸爸哭哭咧咧。爸爸在遠遠地向我招手(在這裏我要說句惡心的話,我覺得他真的很高大,在我眼裏他比毛主席拿破侖也都毫不遜色。),我想如果沒有這麼疼我的父母和親人,我生活在這個世上的全部意義,也都完全失去了。
年秀梅就這樣帶我進了教室。我剛進去的時候就早知道,生麵孔總會引起所有人關注的目光,我看著他們一個個,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樣。我以為全都是農村的那種黑裏透紅的健康膚色,可是誰知道竟然長得跟城裏人一模一樣,在我看來真不可思議(我倒不是歧視,因為我沒資格歧視任何人),不過以後我才知道,本校有近一千名外地學生,其中煙州學生就有四百人。這個班六十多條人命,最少有二十個是煙州市裏的。
我突然覺得,他們的目光也許其實是在審視我的性格,想從外表判斷一下我是不是個可以玩弄的傻瓜。盡管事實上我就是,可我總得當一會兒裝成貓頭鷹眼睛的蝴蝶吧?我就裝得不動聲色,把惶恐的表情盡可能地掩蓋住,緩步走到教室最後的角落,在那個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來。——新來的都要坐到最後,這是規矩。
這時候正在講課的老師發現我搶了她的風頭,就很辯證很客觀地說:“看什麼看?一個新來的學生有什麼可看的?都沒見過新來的麼?但凡在外地用點功,還至於來這裏遭罪?看黑板!”
這一堂課是英語,老師的英語腔調裏帶有很濃鬱的石冶鄉音成分。我掏出本子來記筆記。那個時期我已經有些近視了,在最後的座位更是看不清黑板上寫的什麼。我就想借別人的抄抄。我打量著周圍,卻發現教室最後麵坐著的,都是一幫橫眉豎眼的家夥,不像是學習好的。尤其是我前麵的一個很高的男生,估計有一米八三(這在當時的初三學生來說已經比較嚇人了),我看到他側臉對著黑板的眼睛裏衝滿了不屑。我想,可能是遇到類似水兵的學生了,我和他不能太熟,不然就會被他戲耍打罵。隻有保持一段距離,對他不卑不亢,讓他摸不透吃不準我,也就不會打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