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想起來,確實,這一上午給我的感覺就像是過了整整兩天似的,時間幾乎停滯了,而且也真的比以往餓得多,再經她這一說,我真餓了個厲害。於是我有些歉意地跟班長道聲謝。
正在此時,一個瘦幹幹的、卻像項羽一樣力拔山兮的家夥雙手捧著一個農村盛飯常用的簸箕,高聲叫著:“吃飯啦吃飯啦!”這一瞬間我感到臉上一辣,原來班裏的學生一股腦地衝過來,凶神惡煞的眼睛裏充滿了瘋狂,麵孔抽搐痙攣,那感覺就像是伊藤潤二筆下中了邪的小孩一樣。我的臉就是給一個凶猛的舔食者用肘子狠狠地撞了一下。
我從人群外圍往裏探頭,卻看不見什麼,往四周圍掃了一眼,發現四麵八方的教室(四下裏都是平房,可以一目了然)門口全都是這種狂猛無匹的搶飯行為。驚得我一愣一愣的,不一會兒,一個流著鼻涕的學生轉過身,嘴裏呼哧呼哧地咀嚼著四處噴粒的玉米麵饅頭,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饅頭裏麵有好幾個大空洞,還夾著幾塊粗鹽巴,這種營養條件肯定是吃不飽的。其他人有的拿著地瓜幹,有的拿著流著綠汁的瓜餅子,有的拿著盛滿花生豆和蘿卜塊的鹹菜,吃的都津津有味。我都懷疑他們怎麼能吃得進去了,這不是原始社會,不是舊社會,不是解放前,不是三年自然災害,也不是大西北!就算是鄉下,也是沿海城市的鄉下,怎麼會窮成這樣,吃這樣的夥食?
我心裏一陣酸楚:這是人呆的地方麼?我寧可被壞人狠揍一頓,也比吃這麼差勁的東西強。想想我三年前過春節回老家探親的時候,還扔了一塊白饅頭和一截香腸給村口的狗吃,現在回想起來,這絕對是造孽。換成現在,我肯定要是狗口奪食了。
我受不了這飯的模樣,更受不了吃這飯的這幫人吃起飯來的樣子,隻能緩緩地向外走。這飯不中看,但氣味卻異常地香,飄出去老遠,很多年我才知道,這裏麵混加了大料。我這樣踱來踱去當然也不是辦法,我總得吃口飯吧?這才是複讀初三,往下一呆就是兩年,想一口不吃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這樣,我一路走到一處空地。這是我陡然間看到了奇異的景象,懷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出現了問題。這裏居然有一排攤點,有的在炸臭豆腐,有的在賣一種灌滿粉碳(粉團的意思)和豬大油的軟腸,有的賣麵條,那麵條分為炸醬麵和開魯麵,所謂炸醬麵就是被一層燒酸土豆湯澆蓋的麵條,開魯麵就是拌上幾根黃瓜加幾根紅辣椒絲的麵條,還有一種裝滿了大白肉末和野菜的包子,盡管仍然很差,但在我看來已經跟剛才的夥食天差地遠,足夠我感動得哭天搶地了。
但在這裏買飯的人寥寥無幾。我很納悶,既然這裏的菜相對來講好得多,為什麼都不來這裏吃呢?我太餓了,也就管不了那麼多,正好人少不用排隊。二兩一碗的灰色米飯一塊錢,再加一點兒大白菜葉,就得兩塊錢,我覺得太貴,還不如買兩碗麵上算(劃算,合得來),於是我就買了兩碗不同的麵,放了一碗在灶台上,捧起另一碗呼呼地吃起來——這裏人人都站著吃,沒有任何的桌椅設備。雖然比家裏做的飯仍然差許多,可過度的饑餓把這麵條變成了珍肴,我吃得大快朵頤,歡暢淋漓。
正當吃第二碗的時候,猛然看見一個女生正盯著我,打量著我看。我吃得滿頭大汗,混在充滿油脂的皮膚裏,鼻涕都快掉進碗裏了,半截麵條還在腮幫子裏呼嚕著,就算不這樣,我的正常形象依然很難看:小眼睛大鼻子,滿臉青春痘,還長得傻不啦嘰,又矮又肥,不可能吸引她啊。另外當時我對女生有一種心理上的障礙,源於她們就是嘲笑我的主力軍。我把臉撇過去,繼續我的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