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豐富多彩的地獄生活(1 / 2)

下午第一節課剛上沒幾分鍾,我就餓了。一下課我就想出門買點吃的回來墊墊饑(充饑),但卻被班長叫住。原來出校門要批條,去商店要批條,去醫院要批條,而三頓飯之外的時間即使有批條也不準去小灶吃,公眾麵前被人發現消失超過一小時就要書麵說明理由,最奇的是不要說純淨水,就連自來水也不準喝,因為“不衛生”。要打水喝,那就得三頓飯時間內再花一塊錢買十六張水票去夥房旁的鍋爐房打熱水。那熱水龍頭都是壞的,你得帶著手套去接水,不然會被燙傷。開水裏麵沉積著一座廢墟般的鐵鏽。後來的幾年裏我的舌頭異常發達,對火鍋沙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而這還不算什麼,我親眼見過有人捧起暖瓶對著嘴咕嘟咕嘟地喝,我想不止是神經,就連身體,大家也都練成金剛不壞體神功了。

第二節課原來是幹活,也就是舊社會常說的“出大力”。在這裏的每個學生每個周都必須幹粗活,主要分為到後山的采石場搬運碎石塊,清洗豬圈和雞鴨棚,以及挖煤鏟煤,就差讓我們自己蓋房子了。我想,這些都應該是專業的工人去做的吧,隻不過他們需要酬勞而我們分文不取,就像畜力一樣,生命卑賤得如同在戰場上。

我進入一種長期的絕望狀態。後話先說在前麵:被折騰了兩年後來到高中,我在不知不覺中減了四十八斤,成了一個標準的瘦子。不僅如此,我整整一年吃不進什麼飯,即便是很好的食物也絲毫引不起我的食欲,我長時間地胃痛,拉稀不止,被大小感冒發燒不間斷地摧殘,而且連做了三年噩夢,並且對從事教育的群體產生了巨大的憎恨。而這些症狀和思想在石冶一中念書期間反倒沒有,我琢磨著,可能是環境改變了人吧。

好了,這一天可真夠我受的了,我想這事後給我個沒封頂的棺材,或者是老虎背,我也都能躺上去狂睡。我和同樣精疲力竭的同學們走回教室,一邊上課一邊等著開完晚飯。這晚飯和午飯唯一的區別就是吃的時間不一樣,一個晚上一個中午,另外多說一句廢話:跟明天的早飯也一樣,但這需要我明早才能發現。對於這個我也隻能苦笑了,但我有一種更加不妙的預感——這飯一定得多吃。過會兒非餓不可。即使有預防,晚自習一共四節課,等到第二節剛上課我還是餓得不行了。這裏的東西難吃、沒營養,而且缺斤少兩,最重要的是貴得要命,我本打算好了,一個星期回家一次,最多花不過五十元,可這樣一瞧,不得最少六十元麼,我真爾立了(真暈了)。

就這樣,帶著一身臭汗,極度的疲勞和饑餓,來到了宿舍,那時已經是九點半了,我猛地一瞧,這個宿舍簡直就是民工建築隊臨時搭建的大棚!裏麵大概上上睡四十多個人,足夠兩個班級的男生混住在一起。

我一進去就瞥見,裏麵的床居然都是用木板搭的,而且有的隻有很窄很薄的幾片,中間不少地方有空隙,隻要稍胖一些的人就無法翻身,睡覺也處於一種極其不穩定、危險的平衡狀態。我至今記得清清楚楚,本以為這樣的條件最少得仨鍾頭才能睡過去,可沒料到僅僅十幾分鍾便睡得死熟,而且像中午睡覺那樣短暫。有這麼幾個學生似乎是火裏生火裏長,不住地咳嗽,仿佛他們那邊氧氣稀薄。這些初中生也許從小就幹重體力活,因此肺活量很大,肺部自然也很大,那呼嚕聲遠遠勝過我爸爸的,而且這種人還不止一個,像是在夢裏打打殺殺,喊得震天響。何闊那三個活寶也不睡覺,在打撲克,也不知他們為什麼能這麼精神。

猛然鈴聲響起,我覺得這並不是我的錯覺,這鈴聲為了催我盡快起床而變得異常尖銳。我剛一起床習慣性地轉過來,竟忘了不能翻身,一下子就夾在倆木板之間了,好在沒落地,我的腳一下子踩空,落進不知誰的洗臉盆子裏,剛覺得有點歉意,陡然間發現裏麵毛茸茸的,我心裏一涼,一時間有一種潮濕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下意識地往下一踩,裏麵居然竄出一隻大老鼠,沒等我說話,此鼠就跟我們班主任一樣唧唧歪歪地跑了。我倒不是害怕老鼠,可是我第一次見到真家夥,也不得不半天沒緩過神來,這裏竟老鼠橫行!當然,這老鼠現象在後來的日子裏我也見怪不怪了,還有人跟老鼠接過吻呢,比我慘得多了。很多人的書都因此遭了殃。很多女生每天早上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掀桌子(那時候的桌子是翻蓋的),桌子裏馬上飄出片片課本的碎屍,接著會跳出一隻老鼠。她們根本不怕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