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都烈焰(1 / 3)

(一)

太陽將西方的地平線染上了金黃色的彩邊,慢慢地落到山後去了。

原本呈高透明度的天空每一瞬間都加深其藍色深度,鳥群劃著弧線掠過天際,回到自己的巢穴去。

平原則因小麥色的稻穗和橘色的果實而呈現一片金褐色,東方和北方連綿不斷的山嶺上的萬年積雪反映著落日的餘輝,把彩色的光波投射在往來的行人的視線當中。

一隊旅人或騎馬或徒步來到被榆樹、絲杉和白楊所圍繞的路上。他們為了能在王都葉克巴達那關城門前到達目的地而急急地趕著路。

王都葉克巴達那不隻是帕爾斯一國的首都而已,他還是貫穿廣袤大陸東西的“大陸公路”中最重要的中繼站。

來自東西諸國的商隊聚集此地,絹之國的絹和陶瓷器、紙、茶、法爾哈爾公國的翡翠和紅玉、特蘭王國的馬、辛德拉的象牙、皮革製品和青銅器、馬爾亞姆王國的橄欖油和葡萄酒、密斯魯王國的絨毯等等,各種商品無奇不有,交易氣氛極其熱絡。

葉克巴達那的城壁,東西有一·六法爾桑(約八公裏),南北有一·二法爾桑(約六公裏),高度達十二加斯(約十二公尺),上半部的厚度達七加斯(約七公尺)。

九個城門由雙層的鐵門守護著。去年被密斯魯王國的大軍包圍時,此城也不見有任何動搖。

除了大陸公路的公用語帕爾斯語外,還摻雜著數十種國語,人、馬、駱駝、驢在石板道上來來往往。

酒館裏麵,金發的馬爾亞姆女人、黑發的辛德拉女人、各國的美女爭妍鬥麗,來來往往在客人的灑杯中倒入來自各國的名酒。

絹之國的幻術師、辛德拉的馴馬師、密斯魯的魔術師靠他們精彩的技藝吸引了大批的人群,法爾哈爾的樂師吹奏著手上的笛子。葉克巴達那的繁榮就這樣延續了叁百年之久。

然而現在,不見旅人足跡,寶座上也看不到國王安德拉寇拉斯的英姿,不安的烏雲籠罩著整個王都。

雖然說城內有沙姆、加爾夏斯夫兩個萬騎長,但是,國王行蹤不明,自王妃泰巴美奈以下,城內的人們越來越感到不安。

突然,一輛無項馬車往前駛來。除了車夫之外,還有兩個人坐在上麵。當好不容易看清那個在車上的高個子的身影時,帕爾斯軍的內心受到劇烈的震撼。

那個人是帕爾斯的萬騎長夏普爾,脖子上被粗硬的皮繩綁繞了兩圈,兩隻手臂也被捆繞在背後。全身沾滿了血漬和汙泥,尤其是額頭和右下腹的傷更是嚴重,從繃帶下滲出的血每分每秒都在往外擴散著。

帕爾斯的士兵們屏住氣息,定睛注視具有勇名的萬騎長的模樣。

“聽著!城裏麵那些不怕神的異教徒們!”

有人以很不標準的帕爾斯語大聲地叫喊著,城壁上的士兵們把注意力集中在站在夏普爾旁邊瘦小的黑衣男人身上。

“我是服侍唯一絕對的神--依亞爾達波特的聖職者。任大主教和異教審判官的波坦。我來這裏是要把神的意旨轉告給你們這些異教徒知道,透過這個異教徒的肉體讓你們了解。”

波坦用著的眼神看著已經受了重傷的帕爾斯勇將。

“首先,我要砍下這家夥左腳的小指頭。”

他發出了舔舌頭的聲音。

“接下來是無名指,再下來是中指;左腳砍完了,接下來砍右腳,然後是手。我要讓城內的異教徒知道背叛神明的後果是怎樣的。”

站在城壁上的帕爾斯士兵都高聲叱罵主教的殘忍,但是讓波坦感到生氣的是從已方陣營中發出來的責難聲音。音量雖小,但是卻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天殺的家夥!”

大主教恨恨地睨神過已方的家夥之後,仿佛要擋住責難似地挺起了胸,用魯西達尼亞語大吼。

“這家夥是異教徒。是不崇拜唯一絕對的真神依亞爾達波特的惡魔使徒,把臉背著光明,生存在黑暗中受詛咒的畜牲!對異教徒慈悲就是背叛神明!”

這個時候,被血汙和汙泥弄髒的萬騎長的兩眼閃著光芒,張開了嘴。

“你們沒有資格數落我的信仰!”

夏普爾說出了這一句話。

“立刻殺了我吧!如果你們的神會拯救人,那麼,就讓我到地獄或任何一個地方去吧!然後我會在那邊看著你們的神和國家被自己的殘忍所殺!”

大主教聞言一躍而起,用拿在手上的手杖狠狠地往夏普爾嘴毆打。隻聽到一陣令人不舒服的聲音,後者的嘴唇破裂了,前齒碎裂,血水飛濺。

“異教徒!天殺的!”

波坦一邊謾罵,一邊再度毆打夏普爾的臉,手杖被波坦打斷了。顴骨大概也被打碎了吧?然而,夏普爾又張開了滿是血水的嘴巴大叫:

“葉克巴達那的子民哪!如果你們為我著想,就用箭射殺我吧!反正我是活不了了。與其讓魯西達尼亞的蠻人折磨死,我寧願死在同胞的箭下!”

他無法把最後的話說完。大主教跳起來大叫,立刻就有兩名魯西達尼亞士兵跑過來,一個人把劍刺向夏普爾的腿,另一個人揮著皮鞭毆打著他的胸。憤怒和同情的叫聲從葉克巴達那的城壁上響起,但是,這都無法救助那個不幸的勇者。

就在這個時候,人們聽到了尖銳的箭聲。一枝從葉克巴達那的城壁上飛來的箭射進了夏普爾的兩眼之間,把他從痛苦當中永遠地解脫出來了。

這時,四周響起了喧嘩聲。以城壁和夏普爾之間的距離來看,能夠一箭就讓夏普爾死亡的弓箭氣勢有多強啊?魯西達尼亞軍陣地中有十幾根的箭朝著站在城壁一角的人影射了過去,然而,不但沒有命中,連城壁都沒碰到。

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同時響起了讚賞和好奇的嘈雜聲。從城壁上射箭的是一個年輕人,不是穿著甲胄的士兵。他雖然手上拿著弓,腰上佩著劍,卻戴著有刺繡圖案的帽子,穿著一樣有刺繡圖案的上衣,一看就像個四處旅行的年輕人。他的腳邊還放著琵琶。兩個士兵快步跑近年輕人,對他說道:

“王妃有令。有賞給把勇者夏普爾從痛苦中解救出來的人。”

“哦!王妃不問我殺人之罪嗎?”

年輕男人的聲音中隱含著微微的嘲諷之意。

(二)

王妃泰巴美奈在謁見室裏等著無名弓箭手。

寶座的左右方站著留在王都的重臣們,宰相夫斯拉布、萬騎長加爾夏斯夫和沙姆。

與其說叁十六歲的王妃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倒不如說她有一種看不出年齡的美。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象牙色的肌膚,在寶石和絹絲的裝飾下尤其顯得豔光照人。

年輕人跪在距寶座十加斯遠的絨毯上,王妃興昧盎然地看著他。

“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叫奇夫,王妃陛下。是一個旅行音樂師。”

年輕人抬起頭,用歌唱般的聲音回答王妃的問題。

這個叫奇夫的年輕人來來大概二十二、叁歲,有著深紅紫色的頭發和藍色的眼睛。欣長的身材配上強碩的體格和纖細的美貌,讓宮女們不禁發出了讚歎的聲音,然而,他回視王妃的表情卻是那麼露骨而大膽。

光從他剛才所展現的驚人弓術就令人難以相信他是一個隻靠音樂來維生的普通人。

王妃不地歪著她的頭,燈火就像應和著他的動作似地也微微地晃了一下。

“你說你是一個樂師,那麼,你會什麼樂器?”

“我會彈琵琶,王妃陛下。除此之外,我還會吹笛子、唱歌、還會作詩、跳舞。豎琴也是我的專長。”

年輕人麵無慚色地說道。

“順便提一下,我的弓、劍、槍的技術也都使得比一般人好。”

萬騎長沙姆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加爾夏斯夫嘲笑似地低聲笑了起來。在兩個勇猛的戰士之前說這種話簡直是膽大包天。

“我已經從西塔上看到了你驚人的弓箭技術了。你把忠實的夏普爾從痛苦中解救出來,我要好好謝你。”

“愧不敢當。”

這個年輕人嘴上雖然這麼說道,卻又以明顯地希望除了致謝之外,能有什麼具體行動的眼神回視著王妃。

那種眼神看來像是崇拜,又像是憧憬。是一種年輕男人最容易對王妃泰巴美奈難以言喻的冶豔懷抱著的感情,而泰巴美奈也已經習慣這種被瞪視的情況了。然而,事實上並不是這樣,年輕人毫無顧忌的眼神分明是把王妃當成一個女人來評斷,而且是一種光用言語褒獎尚不能滿足,還有著等待對方用某種形式來回報的明顯意圖。

就在這個時候,服侍在王妃左右的宮女群中有一個站了出來,提高了聲音發出異議。

“王妃陛下。請恕婢女插嘴,婢女認得這個人。他是一個可疑的人。”

宮女舉起手指頭“彈劾”那個流浪的樂師。

“這個男人信不得。他是一個騙過我的騙子。”

“騙過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讓婢女和這個男人當麵對質就可以知道了。”

在獲得了王妃的許可之後,宮女斜睨著奇夫詰問道:

“你是西斯坦侯國的王子,為了戰士的修行而打扮成樂師到各國旅行,就在前天夜裏你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嗎?”

“是的。”

“而現在,你卻又跟王妃說你是樂師。這不是謊言是什麼?”

宮女咬牙切齒地厲聲責問,奇夫隻是漠然地撫摸著下巴。

“我也不是無憑無據地說這些話的呀!那是我的夢想,而你跟我共有了一夜的美夢。當夜晚的黑暗隨晨光消逝時,夢就像映照於葉尖的露水一樣消失不見了。剩下的就隻是美麗的回憶了。”

所謂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大概就是這種調調嗎?然而,讓奇夫用音樂般的聲音說出來之後,聽起來卻又像是理所當然似的,實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用令人難過的現實之劍斬斷好不容易編織出來的美夢,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嗎?如果你能了解到這一點,夢想就會成為一種回憶,增加甜美度,你的人生也就更加豐富有趣了。凡事都用現實的法規和得失來加以衡量的話,未免太俗氣了。不要一味地追尋不毛之路嘛!”

奇夫讓這個宮女無話可說。然後,他轉過頭麵對王妃。

“就因為西斯坦是一個古國,不是一個存在於現實世界的東西,所以不會造成任何人的不便。反倒是從這件事讓我發覺到,世間的女子是多麼難以抗拒王子這個字眼啊!就算有了多少誠實的戀人,女人卻可以棄如敝屐,委身給一個自稱為王子的流浪漢。總歸一句話,輕薄的女人還隻是適合輕薄的夢。

奇夫厚顏無恥地故意把話題扯開,不過,若果真被奇夫這樣的年輕人欺騙的話,那也隻能說是他那通常隻有王族所具有的優美和典雅氣質所惑吧!與其說是事實,不如說那正是年輕女人的一種憧憬。

“你的雄辯能力我已經領教過了。弓箭的技術也看過了。現在該表現一下你本來的職業技能了。”

泰巴美奈王妃舉起了一隻手,宮女便搬來了黃金做的豎琴。奇夫接過豎琴充滿自信地彈了起來。

就算奇夫的豎琴的技術並不是很完美,在場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發覺。

對宮廷裏凝神傾聽的人們而言,他彈出來的豎琴不但音色優美而且流暢,尤其對女人們而言,那甚至是一種官能上的享受。

一曲彈罷,女人們對著美貌的樂師送上熱情的掌聲,男人們則在半不得已的情況下也舉起手拍起來。

泰巴美奈王妃命令侍從賜給奇夫二百枚金幣。一百枚是對他弓箭技術的獎賞,一百枚則是對他音樂方麵造詣的嘉賞。奇夫一邊恭恭敬敬地低下頭接受獎賞,一邊對王妃的獎賞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少而感到不滿。原本他以為自己至少會獲得五百枚金幣的。這時候王妃說話了:

“隻給你這些,是因為我懲罰你欺騙我的侍女。”

奇夫隻能低頭不語。

(叁)

在奇夫的豎琴聲達不到的城壁四周,火和劍繼續奏著殺戮的樂章。人質被殺死,曾經露出怯懦表情的魯西達尼亞軍再度開始攻城,帕爾斯軍迎向敵人的攻勢,雙方在城壁上展開了殺。看到魯西達尼亞軍的塔車靠近城壁時,一個士兵趕快跑去向萬騎長沙姆報告。

“就是那個。由於對方從塔車上射出火箭,我軍才會陷入苦戰。”

“那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觀戰的沙姆命令士兵們準備裝滿油的羊皮袋。用盾排列成牆擋住塔車上飛射而來的箭,等箭暫停攻擊的那一瞬間,就把袋子放在投石機上射出去。一旦袋子命中塔車時,油就從袋子的裂縫中流出來,把塔車和乘坐在上麵的士兵都弄濕了。

“發射火箭!”

一聲令下,數百枝火箭在半空中畫出紅色的軌跡。從城壁上來看,塔車是位於水平的位置,沒有什麼掩護。

魯西達尼亞軍的塔車就這樣化成了火焰之塔。全身被火焰裹住的魯西達尼亞士兵發出了慘叫滾落到地上,接著,塔車本身也崩塌了。

失去塔車的魯西達尼亞軍把攻城用的長梯一個接一個地靠上城壁,開始向上攀爬。

相對的,城壁上的帕爾斯軍從敵人的上方射出大量的弓箭,把煮沸的油倒下來,然後射出火箭,有時候還用投石機把巨大的石頭投出,打倒魯西達尼亞軍。

少數一些好不容易才爬到城壁上的魯西達尼亞兵也一個個被守備著的帕爾斯兵包圍斬殺了。

葉克巴達那的攻防戰已經持續了十天,魯西達尼亞軍卻連一步都進不了城內。

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中已經失去五萬大軍的魯西達尼亞軍,或許在這個時候了解到了光用武力做正麵攻擊的愚蠢,於是,他們采用了心理戰。

十一月五日,超過一百個頭顱並列在魯西達尼亞軍的陣前。

“投降吧!否則就像這些人一樣!”

這種脅迫雖然是很單純的,但是,看到那些生前自己所熟悉的臉時,帕爾斯士兵受到了不小的衝擊。萬騎長沙姆趕往王宮報告,王妃聞言鐵青著臉。

“難道、難道陛下他……”

“不,王妃陛下,那些首級中沒有看到陛下的。隻有大將軍巴夫利斯大人、萬騎長馬奴契爾夫、梅雨……”

沙姆的聲音被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所取代了。看見以前一起策馬奔馳在戰場上,一起暢飲美酒的同伴們的首級,任誰也無法再心平氣和了。

“沙姆啊,我們應該打開城門去殺敵啊!騎兵是幹什麼用的?不能再讓魯西達尼亞蠻族為所欲為了。”

萬騎長加爾夏斯夫如此主張。

“不要急。城內有十萬大軍,糧食和武器也都很充足。我們就撐到援軍從東方的國境趕回來之後,再裏應外合夾擊魯西達尼亞軍,如此一來,一天之內就可以擊潰他們了。目前還沒有急著出擊的必要。”

身為城內軍事方麵最高負責人的加爾夏斯夫和沙姆經常有對立的意見產生。加爾夏斯夫主張速戰速決,而沙姆則主張采取持久戰。

除此之外,當魯西達尼亞軍從城外呼籲城內的奴隸們群起要求解放和行動的聲音響起時,加爾夏斯夫想盡全力壓製住奴隸們,然而,沙姆反對他的意見,他認為這樣一來會引起奴隸們的反抗,反而會增加大家的不安。

“我說過好幾次了,不要緊,還有奇斯瓦特和巴夫曼啊!他們一定會率兵前來援助的。”

“什麼時候?”

加爾夏斯夫的反詰雖然簡短,卻充滿了敵意。沙姆也不想回答。

守著東方國境的奇斯瓦特一行人就算在接獲亞特羅帕提尼的戰報後立刻就回頭往王都馳援,也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此外,除了軍事方麵,沙姆他們還得麵對其他更嚴重的問題。

“國王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安危也無從得知。我們到底該奉誰為主為持續這場苦戰呢?”

加爾夏斯夫這樣說道:

“如果他們兩人都有個什麼不測,帕爾斯王國該怎麼辦?”

“到時候就隻有讓王妃泰巴美奈戴上王冠,以女王的身份來統治這個國家了。”

“啊……”

加爾夏斯夫不禁咋了咋舌。

“如果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巴達夫夏的遺民們一定很高興吧?以前的巴達夫夏公妃當了帕爾斯的女王!結果,獲得最後勝利的不就是巴達夫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