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虐殺和掠奪的暴風告一段落,魯西達尼亞軍的主將們就必須著手進行永久征服大國帕爾斯的工作了。此時,一項通知送了進來,這個自他們離開魯西達尼亞之後的巨大震撼讓他們的心誌產生了動搖。
他們的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要和帕爾斯的王妃泰巴美奈成親。
“對了,帕爾斯王妃到底幾歲啊?”
“唔,應該是三十幾歲吧?和國王陛下的年齡倒是蠻相稱的。”
“問題不在這裏啊!他是一國的正式王妃,而且又是異教徒。根本不適合跟這樣的女人結婚。”
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而顯得驚慌失惜的將軍一起麵謁國王,企圖說服他放棄這個想法。
“泰巴美奈王妃是一個不吉利的女人,凡是跟她有關係的男人都遭到天譴。”
“就算她不是異教徒,也不是別人的妻子,以陛下所具備的榮光,要多少妃子還怕找不到嗎?就讓臣下們從魯西達尼亞本國為國王精心挑選美女吧!”
國王嘔氣似地不說話。這原本就是一個太不合情理的希望。看到他的態度,一個將軍不由得大聲地逼問國王:
“請陛下看看巴達夫夏公卡優馬爾斯、他的宰相、帕爾斯王歐斯洛耶斯五世,還有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這些人都因為泰巴美奈的美貌而步上不幸的末路。難道陛下想成為那第五個男人嗎?”
伊諾肯迪斯王像是受到衝擊似地沉默著。迷信的恐懼和遠遠淩駕其上的執著似乎在鈍重而脆弱的國王體內起了爭執。過了好一會兒,國王說道:
“可是,那些不幸的男人不都是沒有受到依亞爾達波特神恩寵的人嗎?或許這是神給她的試煉。或許她的命運就是要成為一個虔誠的依亞爾達波特教徒的妻子啊!”
事情就這樣了。將軍們已經無能為力。他們隻好一邊為國王的執著和詭辯無奈,一邊先行告退,好等待下一次進諫的機會。
以迎娶王妃一事為導火線,對國王有著極度不滿的武將們,對王弟吉斯卡爾公爵的期望似乎越來越高了。
吉斯卡爾是國王的弟弟,擁有公爵、騎士團長、將軍、領主等多項職銜,身高和王兄差不多,但是,肌肉遠比他哥哥年輕結實,眼神、動作也充滿了活力。他和隻著眼於神明和聖職者的王兄不同,對於地上和人間的萬事萬物,他有著更多的關心。他認為如果能夠支配這些事物,把財富據為已有,人生才有意義。
原本在弟弟口中“神靈附體”的伊諾肯迪斯王並沒有進行橫越大陸向西遠征的能力。當時吉斯卡爾曾問哥哥“補給怎麼辦?”
“神明會降下天界的慈悲給它的信徒。”
國王這樣回答。結果,編製了四十萬大軍,建立補給計劃,準備船團,確定戰線,在實戰中率領將軍們獲得勝利的是吉斯卡爾公爵。而王兄隻是對神祈求著勝利,連一兵一卒都沒有指揮到。他甚至連馬都沒有騎,他所做的是便是利用馬車和轎子千裏迢迢來到這裏而已。
“事實上魯西達尼亞的國王是我,實際上征服帕爾斯的也是我……”吉斯卡爾這樣想著,這和來到他這邊的抱怨的將軍們的不滿情緒不謀而合。
“我很了解你們的心情,很早以前我就這樣想了。王兄太禮遇光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巴的聖職者,而忽視了你們這些有功績的武將們。”
王弟吉斯卡爾的聲音低沉但充滿了熱力。縱然他是為了達到自己的野心而煽動將軍們的不滿情緒,但是,他所說的話也是事實。尤其對那個藉著國王的名義而恣意妄為的大主教波坦,將軍們更有著極度的不滿。
“殿下,請您看看那個波坦。他號稱是一個異教徒征伐者、擊退異端者和魔道士狩獵者,然而,他隻會拷問和虐殺那些沒有抵抗能力的人。從來沒有站到戰場上去和敵人劍鋒相對過。為什麼這樣的人卻擁有比我們這些賭命作戰的人更多的財富和權力?”
“不久之前的那件事也是一樣。那個夏普爾雖然是異教徒,但卻是一個值得欽佩的勇者。如果當時他的兩手可以自由行動的話,一定可以像捏死一隻小雞一樣地殺掉波坦那個小人。波坦當時揮著鞭子大聲叫囂的梯子簡直丟臉死人了,就像一隻發了狂的猿猴一樣。”
將軍們的憤怒和不平不滿的情緒對吉斯卡爾來說,是一項貴重的資源。雖然是嘮嘮叨叨一大堆,他卻不能視若無睹。
當聽說王兄對帕爾斯的王妃產生迷戀時,吉斯卡爾最先的反應是揶揄地冷笑。
“王兄竟然也會迷戀女人?看來人類畢竟是不能光靠對神的信仰來過活的。不過,為什麼不找一個年紀比較輕的女人呢?”
被好奇心驅使偷偷前往窺視碼頭王妃的吉斯卡爾再也笑不出來了。姑且不說美貌了,泰巴美奈似乎有著一種蠱惑位在權力中心及周邊的人的魔力。
而這一次就有人對暗自懊惱著的吉斯卡爾提出忠告了。那就是吉斯卡爾非正式的參謀、遠征軍的地形指導者,吉斯卡爾也不知道其真麵目的男人。在他人麵前絕對不拿掉銀假麵的男人勸誘地對公爵說道:
“當殿下的大誌得以實現時,不要說一個妻子,一萬個美女都可以任您予取予求。您又何必對一個記仇而且又屬於別人的女人那麼執著呢?”
“唔,你說得的確沒錯。”
吉斯卡爾仿佛要揮去自己的迷戀似地用力點了點頭,大口灌了一杯葡萄酒之後,便朝著王兄的地方去了。不管怎麼說,他可以對不可行之事斷念就是和他王兄最大的不同之處了。
(二)
即使連可以用神和命運論來使自己的意圖正當化的伊諾肯迪斯七世,也無法直接了當地把這個問題訴之於神明吧?他一個人在血跡尚未完全幹涸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寢宮中悶悶不樂著。
他一點都不想喝酒,隻是對放在由絹之國進口的紫檀桌上的銀杯裏猛添糖水。這是吉斯卡爾對哥哥感到厭煩的理由之一。盡管如此,吉斯卡爾仍然勉強壓抑下不快的心情,表明他讚成哥哥和泰巴美奈婚事的態度。
“哦?是嗎?你讚成嗎?”
伊諾肯迪斯七世沒有血色的臉上頓時充滿了喜氣。
“當然讚成。可是,這不光是為了哥哥您一人。如果帕爾斯的王妃和魯西達尼亞的國王結婚的話,那就等於加強了兩國的關係。”
“是啊!你說得沒錯。”
伊諾肯迪斯用他肥胖而鬆馳的手緊緊地握住小自己五歲的弟弟強而有力的雙手。
“雖然有過不幸的流血事件,但是,過去的事必須要忘掉。魯西達尼亞人和帕爾斯人必須在唯一絕對的神明之下,攜手在這塊土地上建立王道的樂土。而要達成這個目標,我的確必須和泰巴美奈結婚。”
吉斯卡爾驚愕地看著立刻就成功地將自己正當化的兄長。對目前遭到如此慘痛境遇的帕爾斯人來說,他們豈能三言兩語就“把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呢?
吉斯卡爾心中雖然這麼想著,可是,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哥哥,哥哥要結婚還有兩三個困難。”
聽到弟弟這麼說,魯西達尼亞王不安地快速轉動著他的眼球。
“到底是什麼事,我親愛的弟弟啊?”
“先是大主教強·波坦啊!那個有點羅嗦的大主教一定知道泰巴美奈王妃是異教徒。這件事怎麼辦?”
“你說得沒錯。不過,這件事隻要命令大主教讓泰巴美奈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就可以解決了。如果大主教有意的話,我可以把帕爾斯王室的財寶給他,甚至連我們王室的財產。”
吉斯卡爾不禁在內心大吼著“太沒有分寸了”。為了取得“帕爾斯王室的財寶”,魯西達尼亞軍付出了多少的代價,這件事兄長似乎完全不知情。
吉斯卡爾在適當的時機把談話做了個結束,然後退了出來。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銀假麵出現在他麵前,吉斯卡爾把剛才那段談話說給他聽。
“這樣好啊!”
銀假麵對王弟大加讚賞,在王弟耳邊獻了毒言毒語。
“如果國王陛下對波坦做了過分的捐獻,武將們的不平不滿就會更形高漲。而如果波坦還墨守愚蠢的教義,反對陛下結婚的話,陛下一定會對他感到不悅。不管事情如何發展,殿下都沒有損失。”
“你說得對,這樣最好。可是,哥哥什麼都不知道,在帕爾斯國內還有很多敵人。密斯魯、辛德拉、特蘭的動靜都頗可疑。不要說結婚的事,萬一那些人聯合起來攻擊的話……”
吉斯卡爾閉上嘴巴,稍微變了一下表情看著銀假麵。他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似的。
“對了,在亞特羅帕提尼會戰的時候,你出了不少力。”
“在下惶恐。”
“有人說當時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之所以會產生不應該有的霧是魔道士作法引起的。”
“……”
“那場霧來得確實太巧了。不管我們有多好的策略,如果沒有霧,我們根本不可能勝過帕爾斯軍的。”
“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不是說魔道最終仍無法勝過神嗎?這是神的庇護。”
“唔……”
雖然似乎還有些不然釋然,然而,或許是酒精的威力使得心智變遲鈍了吧?
吉斯卡爾也沒有再追問了,銀假麵便退了下去。
銀假麵毫不猶豫地以極快的速度在王宮內複雜的長廊上走著。他無視於半路上擦身而過的兩個魯西達尼亞兵對他投以厭惡的眼光,習慣性似地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巴達夫夏公國滅亡的時候,那個女人活下來了。而在帕爾斯王國滅亡的時候,她仍然安然無事。可是,當魯西達尼亞王國要滅亡的時候,就不會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了。如果到冥府去,那個女人不知道要怎麼和那些因她而死的男人們打招呼啊!”
銀假麵站在麵對著那個在短時間內被破壞殆盡的寬廣中庭的回廊上。
卡蘭在確定四周沒有人影了之後走了上來,對銀假麵行了一個禮。
“卡蘭,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還沒有找到嗎?”
“對不起。我雖然命令了所有的部下傾全力去找了,但是,還是不見他的行蹤。”
“是不是你太寬大了?”
盡管男人的語氣並不是那麼強硬,然而,讓卡蘭感到肅然的卻是他的聲音。這個聲音是那麼自然,和他麵對王弟吉斯卡爾公爵時刻意裝出來的鄭重其事的聲音呈現極明顯的對照。
卡蘭再度低低地彎下了他的腰,看在他人眼裏就像是誠惶誠恐地請罪一般。
“您這麼說讓屬下感到惶恐。屬下實在沒用……”
卡蘭那原本魁梧的身體縮得根本不像個指揮千軍萬馬的萬騎長。
“不,你做得可以了。你不應該會有任何疏忽的。說起來,帕爾斯幅員寬廣,隻有他一個小孩子,連橘樹葉子底下都可以做為藏身之處的。一個小孩子……”
銀假麵住了嘴,在短暫的陰笑之後便是沉默。
第二天,一個蒼白著臉的騎兵從卡蘭的領地騎著快馬朝向葉克巴達那的主君處狂奔。
(三)
“屬下真是無臉見將軍,亞爾斯蘭王太子和他的同夥突破了我們的包圍,目前去向不明。”
俯視著跪伏在地下惶恐地作著報告的部下,卡蘭的眼中閃著一種近似殺意的憤怒。原本他對部下總是既寬大又公正的,那就是為什麼部下們一直跟著他到現在。然而,這個時候,卡蘭卻必須拚命控製自己想一腳踢碎跪伏在地上的部下頭部的衝動。
“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情況?你仔細說來我聽聽!”
在經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之後,卡蘭好不容易才裝出平靜的表情下了命令。
部下知道如果現在再羅羅嗦嗦地辯解的話,卡蘭好不容易才壓抑下來的怒氣一定會立刻爆發開來,所以,他盡可能簡單扼要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篇。
潛藏在巴休爾山的亞爾斯蘭一起沒有下山來,所以,卡蘭的部下們便打算上山去抓人。
這個時候,一個樵夫出現在他們眼前,根據他的說法,前幾天在一個不應該有人的洞窟裏傳來了人的談話聲。躲在裏麵的男人們把信綁在鷂子的腳上和山外麵的同伴聯絡,打算在當月十四日晚上裏應外合,突破封鎖線。
卡蘭的部下們聞言不禁雀躍不已,就等著十四日夜晚的來臨。而就在他們安心地熟睡著的十三日晚上,封鎖線被突破了。他們從夢中驚醒,跳起來防禦。可是,達龍的驍勇是無人能匹敵的。指揮係統便陷入極充的混亂,最後終於被他們逃脫了。
在整個行動的最後,那個被認為是那爾撒斯所差遣的男人對卡蘭的一個屬下說道,山中無甲子,弄錯了時日,所以行動提前了。
“總而言之,你們完全任人擺布了。那個樵夫一定被他們收買了吧?”
“是……”
“不管是達龍或是那爾撒斯,都不是平庸之輩。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真是一群沒用的家夥!”
卡蘭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他的不快,憤怒地叱責著那些靠不住的部下。這分明是伊諾肯迪斯和不安的反彈表現。
如果和那爾撒斯跟著亞爾斯蘭,然後率領著配置在東方國境的奇斯瓦特的大軍殺到葉克巴達那的話,該怎麼辦?姑且不論魯西達尼亞軍的敗亡,那個人的重要願望不就無法實現了嗎?
看來卡蘭必須親自出馬了。
為了獲得吉斯卡爾公爵允許出兵,卡蘭急急忙忙地走在回廊上,然而,他卻聽到了擦身而過的魯西達尼亞人們交談的聲音。
“哼!背叛者還裝出那副了不起的樣子。”
“甚至連改教的儀式都沒有做的被征服者,竟然參與重要的國務計劃。”
“生為異教徒而出賣同伴的人似乎比拚了命和異教徒作戰的人更容易出頭哪!哎,我們真是生錯地方了。”
對方分明是刻意說給卡蘭聽的。帕爾斯的萬騎長沒有抗辯。屈辱感使得他的雙頰變得僵硬。
王弟吉斯卡爾公爵為了魯西達尼亞王國和他自己本身,正在訂定將來的土地分配和維持治安的計劃。
當卡蘭造訪吉斯卡爾公爵被分配到宰相的舊辦公室時,他並沒有等多久就見到了公爵,或許是因為公爵正想轉換一下情緒和氣氛之故。
進到室內的卡蘭深深地行了一個禮,要求王弟允許他討伐亞爾斯蘭和其同黨。
“亞爾斯蘭隻不過是一個尚未成熟的小孩子,可是,達龍和那爾撒斯這兩個人卻不能加以輕視。”
“他們是什麼樣的人?”
“那爾撒斯以前是王室的書記。安德拉寇拉斯王對他的智慧讚賞有加。”
“唔……”
“至於達龍,或許殿下也知道。他就是前些日子在亞特羅帕提尼平原上單槍匹馬突破魯西達尼亞大軍的那個男人。”
吉斯卡爾第一次有了反應。把飾有孔雀羽毛的筆丟到了桌上。
“就是那個黑衣騎士?”
“是的。”
“因為他,我的幾個知已葬身異鄉。我恨不得活剝他的皮。”
“……”
“不過,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勇者。你是有勝算才提出出兵要求的吧?”
“這是一件小事。”
“是嗎?那麼你就試試看吧!當帕爾斯人壓不下來的時候,再出動魯西達尼亞的正規兵來收拾善後。”
吉斯卡爾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如果帕爾斯人彼此殘殺,魯西達尼亞的立場不至於不利。若由帕爾斯人下手殺掉帕爾斯的王子,魯西達尼亞就不用為此玷汙雙手了。況且,如果對王子下了手,卡蘭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不知道王兄和波坦大主教怎麼想的,但是,原本就沒有道理將帕爾斯人的一切從地上一掃而光的。把一成的帕爾斯人拉到自己這邊來,再由他們去支配剩下的九成帕爾斯人。分層支配才是征服者聰明的做法。
像卡蘭這樣的男人必須做最大限度的利用。至少他遠比波坦那樣的人有用得多。如果他想建立功績,就盡量給他機會去立功吧!
奪取帕爾斯人的土地和奴隸,再把這些戰利品分配給帕爾斯人。這是吉斯卡爾計劃的根本,但是,他不能把像卡蘭這樣積極的協助者和其他的帕爾斯人同等看待。吉斯卡爾打算讓帕爾斯人各自去安撫領地內的人民,不過,或許魯西達尼亞人中會有反對者出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