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日尾聲(1 / 3)

(一)

當亞爾斯蘭和他的部下們不斷在辛德拉國內作戰時,自許為帕爾斯國正統國王的席爾梅斯則一直待在王都葉克巴達那。

當然他並沒有過著安逸的生活。在這之前,他趁著魯西達尼亞人侵略帕爾斯之際進行自己的活動。而他複仇的對象亞爾斯蘭卻率軍進攻辛德拉,從帕爾斯國內離開了。魯西達尼亞軍內部產生對立之後,大主教強·波坦和聖堂騎士團離開了王都,討伐地方上的帕爾斯軍殘黨。

席爾梅斯在這個時候也麵臨了需要慎重考慮自己今後該如何行動的時刻了。

另一方麵,魯西達尼亞的王弟吉斯卡爾也麵臨多事之秋。

他的王兄伊諾肯迪斯七世迷戀帕爾斯的王妃泰巴美奈。他把泰巴美奈軟禁在王宮內,拚命地送禮物給她,另一方麵也極力勸說她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這種狀態自他們占領王都以來的整個冬天都沒有改變。如果泰巴美奈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的話,他們的婚事確實就沒有什麼阻礙了。或許就是因為知道這個情形吧?泰巴美奈隻是露出妖媚的微笑支吾其詞,從來沒有正麵答應國王的要求。

如果國王和泰巴美奈的關係有所進展的話,吉斯卡爾就得傷透腦筋了。要是他們生了孩子,王位繼承問題就有些棘手了。所以,在伊諾肯迪斯王和泰巴美奈還在大玩愛情捉迷藏遊戲的這段期間,暫時不管他們或許是最好的辦法;但是,就因為這樣,政治和軍事的難題全都集中在吉斯卡爾身上。

吉斯卡爾雖然有了發揮自己才能和權勢的機會,有時候他還是會對王兄感到不滿。

前一陣子,因為逃離王都的波坦大主教和聖堂騎士團盤踞的薩普魯城,王都和西方的聯絡就形同斷絕了一樣。他很想問兄長,在這種情況之下還能神魂顛倒於戀愛遊戲嗎?

薩普魯城位於王都西北方五十法爾桑(約二百五十公裏)處,自古以來即以陸路連接帕爾斯和馬爾亞姆兩王國,地處重要位置。如果從此城出動軍隊,不但可以阻斷大陸公路,還可以控製兩國的聯絡。

現在,薩普魯城裏有三萬多軍隊。其中大半是聖堂騎士團,一部分是宣誓效忠大主教波坦的狂熱信徒。宗教的信念是從不接受妥協的,所以要處理這些人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波坦從薩普魯城對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發出了最後通牒。

將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和王妃泰巴美奈處刑;要求帕爾斯人改信依亞爾達波特教,不改教者一律格殺勿論;就被異教徒女人奪去心誌一事向依亞爾達波特神懺悔,重新宣誓一生永不破壞依亞爾達波特教的戒律;將教會對國政的否決權加以明文化。

這其中當然也含有策略在,然而,整體看來根本就是強製性的要求。伊諾肯迪斯七世驚慌之餘又把弟弟找來商量了。

“波坦那家夥根本就是假神之名義,一心一意要擴大教會的權力。王兄既然要聽我的意見,那麼我認為王兄既是一國之王,就該自己去考慮往後的事。”

吉斯卡爾雖然恨得咬牙切齒,然而他也不敢輕忽在薩普魯城內的三萬士兵。如果要強攻,已方勢必也要有相當大的軍力,如果演變成長期戰的話,那後果就堪憂了。一來葉克巴達那不能空城,二來如果讓兵力分散的話,恐怕會被各個擊破。

因此,吉斯卡爾甚至考慮要特別編製圍攻薩普魯城的軍隊,而這些軍隊可以讓那個銀假麵去指揮。如果他能夠攻下薩普魯城那當然是最好的,事實上隻要銀假麵將該城包圍住就行了。總而言之,在魯西達尼亞軍將帕爾斯軍的殘黨完全清除幹淨之前,是不宜對波坦發動任何抵製行動的。

伊諾肯迪斯七世接受了吉斯卡爾的建議。自從他即位以來,很少不采納弟弟的提案的。而每次在聽取弟弟的意見之後,他就覺得事情已經獲得了解決而感到安心了不少。

原任帕爾斯萬騎長的沙姆身上的傷勢雖然還沒有完全痊愈,但是,自從席爾梅斯回到王都葉克巴達那之後,他就一直跟在席爾梅斯的身旁,針對各種事情獻上進言或建議。而席爾梅斯也很重視他的存在,經常找他商議事情。查迪對沙姆雖然也待之以禮,然而,查迪還是有些微的不滿。

有一天,席爾梅斯在自宅的中庭和沙姆談事情。席爾梅斯要沙姆去討伐薩普魯城的聖堂騎士團。沙姆立即回答:

“屬下願接受此任務,殿下。”

“不過,我知道吉斯卡爾的本意。他想讓我們和聖堂騎士團相互衝突,來個兩敗俱傷。我的想法是既然知道他的用意,我們就不能中了他的計”

席爾梅斯的銀色麵具在午後的陽光下閃耀著,他自己則陷入了深思。

“沙姆既然有這樣的想法,那一定是有什麼對策了。說說看吧!”

“首先,如果有了討伐聖堂騎士團的大義名份,殿下就可以公然地召集兵馬了。我們不是可以趁這個機會,用魯西達尼亞人的費用來整備我們的士兵和武器嗎?”

“唔。”

“再加上,聖堂騎士團雖然和他們的國王對立,但是畢竟還是魯西達尼亞人。如果我們能將他們消滅掉,相信一定可以大受帕爾斯人民的歡迎。有朝一日殿下君臨天下的時候,一定會有所幫助的。”

“話說得沒錯”

“同時,如果我們獲勝了,就可以將這個恩情記在吉斯卡爾的身上,到時就可以要求賞賜了。依屬下的意思,我們可以要求聖堂騎士團盤踞的那座城。”

沙姆話一說完,席爾梅斯鬆開了他原本交抱著的雙手。

“這確實是一個好構楊。可是,如果輸了呢?”

席爾梅斯反問這句話之後,沙姆立刻變了臉色。他把上半身探到帕爾斯大理石的圓桌上,用強而有力的視線注視著銀假麵。

“身為英雄王凱·霍斯洛後裔的您豈能想到戰敗之事?如果連一個小小的聖堂騎士團都勝不了,那如何能收複帕爾斯國?”

席爾梅斯戴著的銀色麵具並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但是,藏在底下的臉孔或許早就通紅了。“凱·霍斯洛的後裔”這一句話搖撼了正統意識極為強烈的席爾梅斯的心靈。

“沙姆說得沒錯。謝謝你的建言。我就接受吉斯卡爾的要求吧!”“哦?您同意了?”

當知道席爾梅斯答應攻略薩普魯城時,吉斯卡爾一方麵感到欣喜萬分,一方麵卻又掩不住感到意外。他不相信銀假麵這個男人會這麼簡單就中了他的計策。雖然他原本打算即使用強迫的手段也要對方就範。

“當然,我必須要有足夠的糧食和武器。既然我不能要求拔出魯西達尼亞軍的正規軍兵力,我想是不是可以讓我征募帕爾斯的士兵?”

“好吧,一切都交給你去辦吧!”

吉斯卡爾雖然是一個精於算計的人,但是他決不小氣。在約定了足夠的準備和報酬之後,他讓銀假麵回去了。

這個時候,有人帶著忠告的語氣告訴吉斯卡爾。

“王弟殿下,讓聖堂騎士團為所欲為固然有損魯西達尼亞的國威,但是,讓異教的帕爾斯人去討伐妥當嗎?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槍尖什麼要轉向朝著我們來啊!”

這些放百出自宮廷書記官歐爾加斯的口中。他在吉斯卡爾手下擔任行政上的實務。吉斯卡爾帶著苦笑回答部下:

“你的顧慮是有道理的,但是,目前我們必須珍惜我們一兵一卒。根據各地來的報告顯示,帕爾斯人似乎很快就會大舉進攻葉克巴達那了。”

“這可是一件大事哪!”

“反正我們知道銀假麵有他自己的盤算就好,目前就讓他們和盤踞在薩普魯城的那些笨蛋去戰個你死我活吧,隻要他們開戰,就一定會造成損傷。至少他們是高高興興去作戰的,不是嗎?”

歐爾加斯聽了點點頭,然後又刻意地壓低了聲音,提出了另一個疑問。

“那個銀假麵到底是什麼身份?”

“是帕爾斯王室的一員。”

吉斯卡爾的答覆讓歐爾加斯不禁吞了吞口水。

“是、是真的嗎?”

“大概吧!或許是我無益的猜測,不過也或許是個事實。因為帕爾斯的王室也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

話說到這裏,吉斯卡爾對波坦大主教的憤怒又被激起了。在占領了葉克巴達那之後,波坦大規模地焚書,把許多貴重的書籍都燒掉了,其中也包括王宮書庫中收藏的古書。如果查閱這些古書的話,一定可以知道許多關於帕爾斯的國政和宮廷史的秘辛。由於波坦甚至也燒掉了地理方麵的書籍,所以對統治帕爾斯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障礙。譬如,要向某個村莊收取租稅,到底這個村莊能負擔多少租稅?有多少勞動人口和耕地麵積?這些資料都必須重新調查才行。

“真是傷腦筋啊,吉斯卡爾。”

伊諾肯迪斯七世說道。在這個階段,他已經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弟弟了。而他自己並沒有察覺這一點。

兄長歸兄長,波坦歸波坦,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讓吉斯卡爾記掛在心上。那就是帕爾斯的王妃泰巴美奈。

“泰巴美奈那個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兄長和波坦合起來也沒有那個女人難纏。”

對吉斯卡爾來說,這是最令他不愉快的事。

王兄伊諾肯迪斯是一個有著像是用海綿做成的肉體和精神的人,如果泰巴美奈有意灌注毒液,他可能就會毫無選擇地完全吸收了。

譬如,如果泰巴美奈對吉斯卡爾懷有恨意,在國王耳邊輕輕說上幾句,事情會有什麼變化呢?

“陛下,請您殺了吉斯卡爾。那個男人不但輕視陛下,而且企圖將自己推上至尊的寶座。讓他活著會對陛下您造成不利。”

“是嗎?如果你這樣覺得,那一定錯不了的。我立刻就將他處決。”

吉斯卡爾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弄得寒毛直豎。雖然他是魯西達尼亞的王弟殿下,實際上又是最高權力者,但是,他的立場並不是真的那麼安穩。好不容易才把狂信者波坦趕離了葉克巴達那,沒想到又冒出個泰巴美奈。

吉斯卡爾不禁感到厭煩。從小他就一直在幫兄長,從來就不曾接受過兄長的拉拔。長久下來,他真的感到厭煩了。

另一方麵,得到吉斯卡爾許可的席爾梅斯公然地召募帕爾斯的士兵,同時也整備了軍馬、武器、糧食。他大可以明目張膽地向魯西達尼亞軍要求。

“不管怎麼說,我們不需要魯西達尼亞人去做一些勉強的事。就多花費一些時間去做準備的工作吧!”

席爾梅斯接受了沙姆的忠告,慎重地進行準備工作。如果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就冒然地攻擊薩普魯城而反被咬一口的話,豈不落人笑柄?在把魯西達尼亞人趕出國境之外,於葉克巴達那即位為國王,將安德拉寇拉斯和亞爾斯蘭的腦袋並列在城門之前,他是不能死的。他是帕爾斯中興之祖,將在帕爾斯曆史上刻下永不磨滅的名字。所以,他必須先攻下薩普魯城,把該城當成他的根據地。然後,他會選擇一個表彰有席爾梅斯之名的時機,升起帕爾斯的旗幟。

“那座城看起來似乎易守難攻,事實上是有幾個弱點。魯西達尼亞人可能不知道吧?我曾三度前往那座城,將內部調查得清清楚楚。”

在帕爾斯十二名令人聞風喪膽的萬騎長中,最擅長城塞攻擊和防禦的就是沙姆。因此,他才會被安德拉寇拉斯王指定為防禦王都葉克巴達那的守將。

而現在,因為席爾梅斯要攻陷薩普魯城,所以他必腹攻略薩普魯城。沙姆全身有一種自我嘲諷的感覺,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口,隻是默默地做著他的事。

於是,帕爾斯曆三二一年開始之初,席爾梅斯緊鑼密鼓地編製私人兵團,整備武器和糧食。當吉斯卡爾開始焦躁地追問什麼時候才能從王都出發時,準備工作終於完成了。

這是二月底的事。

(二)

地下牢房內部的溫度在一整年當中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冷冷的濕氣緊緊地黏貼在牢房裏麵人的皮膚上。火把和燭台的亮光照不到的地方是一片陰森的幽暗,死於牢中的人們無聲的呻吟仿佛在長著黴菌的大氣底部對流著。

帕爾斯第十八代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自被幽禁在此,到二月底就是四個月了。

拷問頻繁地就像每天的例行公事一樣。不是為了探聽出什麼事情,純粹隻是為了傷害他的身體,汙蔑他身為一個王者的尊嚴。他們用鞭子抽打他,用烤紅了的鐵串燙他,在他的傷口上澆上鹽水,用針刺他。

安德拉寇拉斯的容貌已經變得像個半獸人了。胡須和頭發肆無忌憚地生長著,當然更別提入浴了。

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來訪者來到國王的麵前。悄悄地從黑暗中走來的人恭恭敬敬地對著囚犯低下了頭。

“好久不見了,陛下。”

聲音是那麼低沉、痛楚。安德拉寇拉斯睜開了眼睛。盡管經過了漫長的監禁和拷問的日子,他的眼光卻仍然那麼炯炯有神。

“沙姆嗎”

“是的。是陛下頒封萬騎長地位的沙姆。”

“沙姆你來幹什麼?”

安德拉寇拉斯之所以沒有立刻就斷定對方是來救他而雀躍萬分,或許就是他自己內心的恐懼吧?沙姆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也不是一個懦弱的人,但是,他卻感受於是一股來自安德拉寇拉斯身上的異樣壓迫感。

他確實不是來救安德拉寇拉斯的。他甚至沒有拿出武器來。事實上他是收買了拷問的獄卒,換來了極短暫的會麵時間。以沙姆的武勇來說,他要斬殺獄卒,逃離地下牢房並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然而,他要帶著身負重傷的國王離開王都卻比登天還難。

再加上沙姆也知道獄卒正搭著弓箭瞄準自己的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