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鉛灰色的水波映出鉛灰色的天空。不久,清晨的光芒立刻就將海和天空變成碧藍色。
帕爾斯王國的東北部就是麵對著廣大的達爾邦內海的戴拉姆地區。
漁夫和製鹽工人們在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之後,聚集在隻有屋頂和柱子搭蓋而成的集會場所,其樂融融。他們吃著砂糖甜點及曬幹的無花果,邊談論著太太的肥胖、城裏的酒館裏來了個漂亮的女人,可惜有了情夫之類的閑話。
突然,一個漁夫站了起來,眾人的注意力都因他這個舉動集中到水平線上。在大家的眼前出現了白色的帆。
“喂,那個白色的帆,從方位上看來不是馬爾亞姆的船嗎?”
“嗯,大概是吧?這可真是稀奇啊!”
以前,帕爾斯和馬爾亞姆也曾因為國境和達爾邦內海的湖上支配權的問題引起紛爭,不過,這五十年來都維持著和平的關係。兩國交換使節,藉著船隊和商隊進行交易,雙方的吟遊詩人和技藝團經常往來,達爾邦內海就成了和平之湖了。
但自去年以來,兩國的和平關係就斷絕了,那是因為馬爾亞姆比帕爾斯更早受到魯西達尼亞的侵略,而無法繼續和帕爾斯的邦交。
在內海的港口雖然有管理稅務和走私、海難救助的港口官員,但現在都撤回葉克巴達那了。而在這期間,帕爾斯也受到了魯西達尼亞的侵略,因此,會在達爾邦內海上行船的隻有漁夫了,港口於是顯得常蕭條。
達爾邦內海雖然是個湖,但是水裏麵卻含有豐富的鹽份。以前帕爾斯和馬爾亞姆兩國曾經一起合作測量過,發現其廣度其人,東西有一百八十法爾桑(約九百公裏),南北有一百四十法爾桑(約七百公裏)。也有潮汐的漲落。對附近的居民來說,這個湖和真正的海並沒有什麼不同。不但如此,到南部旅行看過真正的海的戴拉姆的居民還說:
“啊!南部也有相當大的湖呢!雖然和達爾邦內海比較起來顯得很不夠看。”
這是南部的人們在取笑戴拉姆人無知的時候拿出來說的話。然而,以戴拉姆人的立場來看,他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被南部的人訕笑。
不管怎麼說,這個時候出現在戴拉姆內海岸的是馬爾亞姆的軍船。除了三根帆柱之外,還有一百二十枝槳。船頭飾有他們所崇敬的海神像,然而海神像的身上卻刺著一枝大箭,帆的一部分也燒焦了。那是戰爭的跡痕。
在漁夫們的凝視下,一艘小船從軍船的側舷被放了下來。雖說是小船,卻也足足可以搭乘二十人左右。在讓水手們將船劃靠岸邊之後,一個穿著光彩耀目甲的中年騎士用帕爾斯語大聲呼叫:
“我們要見身份合的人。我們是從魯西達尼亞人手中逃出來的馬爾亞姆人。有沒有領主或地方長官之類的人在場?”
他的意思是不和你們這些身份卑微的人談。漁夫們雖然有些微的不愉快,不過仍然帶著困惑的表情回答道:
“喂,你想幹什麼?”
“如果那爾撒斯大人在的話,他就可以指示我們該怎麼做了。”
“哎呀,那爾撒斯大人被逼出了王宮之後,不知道在做些什麼?”
戴拉姆在三年前為止都是一個叫那爾撒斯的諸侯的領地,然而,年輕的領主被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從宮廷中逐出之後便隱居了起來。之後,戴拉姆就成了國王的直轄領地,但是,在這個地方,舊領主那爾撒斯比國王有人緣。
“是啊,那爾撒斯大人好像想當個畫家,不過,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的,希望他不要橫死於哪個地方了。”
“他頭腦又好,又有學問,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
“不過,他身邊還有個耶拉姆啊!”
“是呀!耶拉姆是個好孩子,應該不會讓那爾撒斯大人餓死的。”
這些人雖然肆無忌憚地談論著舊領主的事,但是在笑語當中卻仍對他敬愛有加。總而言之,既然那爾撒斯不在,就無法借重他的智慧了。現在他們得用自己的頭腦去下判斷了。
“啊,還是先去向官員報備吧!”
好不容易他們想起了從王都派來的官員。這個時候應該是勞動官員的時候了。
“那麼,誰去通知他們吧!他們隻是一些會逞威風的懶人罷了。現在一定還在睡覺。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去把他們叫起來吧。”
戴拉姆地方的官員們在接到漁夫們的通知之後,匆匆忙忙尋向內海海邊。
帕爾斯的國土非常遼闊,製壓住葉克巴達那的魯西達尼亞軍對此地也是鞭長莫及。雖然曾幾次派遺偵察隊前來四處放火,但是也僅止於此,並沒有真正的掠奪或虐殺人民,所以漁夫們才能悠閑地喝茶聊天。
馬爾亞姆人熱心地和來的官員們說話。
“魯西達尼亞人應該是馬爾亞姆和帕爾斯的共同敵人。我們應該同心協力打倒可惡的侵略者,讓世界重回正義的抱。”
“啊,這是一件好事。”
這樣的回答似乎太過敷衍了,然而,對這些地方官員來說,問題似乎是太大了。
戴拉姆的北方和西方是內海,其他兩個方位為山所環繞,是一個在地理上獨立性高的區域。吹指過內海的風帶來了豐沛的雨量,土地為肥沃,作物收獲頗豐,居民也可以從內海中取得魚和鹽。即使一輩子待在這個地方也可以過著沃的日子,所以,這裏的人們在性格上並沒有什麼特性。
“啊,焦急也沒有用。先觀察一陣子再做打算吧!”
連官員也有這樣的習性,從上到下的人都在等著山的那一邊產生變化。
這平衡的生活終於被破壞了。這個時候,在塔樓上監視著南方山脈的士兵敲打著鍾向同伴們示警。
“是魯西達尼亞人!魯西達尼亞騎兵來襲了!”
監視的士兵發出的聲音近乎悲鳴。他原想一邊叫著一邊從塔樓上跑下來,然而,十幾枝箭朝著他飛射而來,其中一枝射穿了他的喉嚨。士兵高舉著雙手,頭下腳上地朝著地上墜落下來。
(二)
入侵戴拉姆地區的是魯西達尼亞的大貴族魯特魯德侯爵的下屬,其中目的是偵察及掠奪。自從亞爾斯蘭揭竿而起之後,吉斯卡爾就強化了全軍的統治,但是,這一隊人馬趁著空檔朝戴拉姆地區來了。
他們從俯視內海岸的懸崖上遠遠地看到了馬爾亞姆的船。
“什麼?那不是馬爾亞姆的船嗎?竟然會在這裏看到令人念的身影哪!”
魯西達尼亞軍隊長的聲音中隱含著和嘲諷。馬爾亞姆已經被征服了,反魯西達尼亞人勢力也潰不成軍了。為數僅一艘的馬爾亞姆船出現在帕爾斯的內海岸一定是流亡的殘存者,沒有什麼好怕的。
魯西達尼亞軍一共有三百名騎兵。他們之所以會這麼強悍是因為已經事先探知了戴拉姆的內情,知道這個地方並沒有帕爾斯軍在。在花了半天的時間到達內海岸之後,他們立刻就露出了凶暴的獠牙。
“燒啊!把一切都燒光,把所有的人都殺死!教徒當然不能放過,而那些原為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信徒,卻違背神的旨意教徒勾結的人更是罪無可赦!”
在命令還沒有下達之前,魯西達尼亞兵就喊聲震天,加速前進了。對戴拉姆的人民而言,惡夢才剛剛開始。
魯西達尼亞兵跑進村子裏,開始虐殺想要逃命的人們。老人的背部被槍刺穿了,女人的脖子被劍穿過。鮮血四處噴散,慘叫聲不絕於耳,而這些都使得入侵者更為興奮。哭叫著的嬰兒身被丟到半空去,在落下來的那一刻就被槍一穿而過。這是魯西達尼亞士兵對“靈魂賣給惡魔的教徒們”的作法。違背他們的神的人,無論受到多麼殘虐的對待都是無所謂的。每一戶人家都被放火燒,被火逼出來的人則在門口就被迎麵而來的箭給射倒了。
陶醉於血腥暴力的魯西達尼亞人的狂笑聲在他們發現一個騎士悠然地漫步於街道上時戛然而止。騎士雖然沒有穿甲,但是掛在他腰間那把又長又大的劍卻攫住了魯西達尼亞人的眼光。
這個旅人的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吧?有著強健的格,烏黑的頭發如果再長長一點的話,看來就一定像是獅子的鬃毛。悠閑的笑容掛在他那粗獷而尖銳的臉上。而他的左眼呈一字形,已經不能使用了。
他就是前帕爾斯的萬騎長克巴多。自稱是“單眼獅子”,不過,他的外號“吹牛克巴多”卻更廣為人知。不管怎麼說,現在的他是一個沒有主君也沒有地位的流浪漢。
先前透過老朋友沙姆的介紹,他有了追隨席爾梅斯的會,但是,他席爾梅斯合不來。因此,他便想前往東方國境結集兵力中的亞爾斯蘭王子處看看,然而,也沒有任何保證說他跟亞爾斯蘭就合得來。他是打算先見過麵再說。
本來,他是朝著西方前進的,卻走錯了路,走到西北來了;一方麵是原本他對這附近的地理就不是很清楚,另一方麵是因為街道標誌都被魯西達尼亞軍破壞了。當他發現走錯了路時已經進入了戴拉姆地區的領域,要回到正的路上必須要越過兩座山才行。這實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可是山上是沒有什麼好酒、好女人的,所以他想,一切事情都等他找到好酒或遇到好女人之後再做打算。於是,他騎著馬來到了戴拉姆的街上了。
魯西達尼亞騎士們擋住了旅人的去路。
克巴多的臉上沒有一絲恐懼或不安,倒是他那隻剩一隻的眼睛中閃著愉快的光芒看著魯西達尼亞的騎士們。
“你是什麼人?要到哪裏去?”
魯西達尼亞騎士們以充滿血絲的眼睛詰問他,這原本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不管是克巴多的相貌,或是他腰間的大劍,再怎麼說也不像是一個普通的農夫或商人。
“哼,這個地方好像是被神明所遺棄了。”
克巴多喃喃說道。在他麵前的不是美女而是粗暴的男人們,不是美酒而充滿腥味的鮮血。既然如此,他也不在意。克巴多快活地用帕爾斯語地著魯西達尼亞騎士們大放厥詞。而就在他說完話的同時,大劍已經出了他的劍鞘。
劍光一閃,魯西達尼亞騎兵的首級噴著血開了身。這一擊之淩厲讓其他的魯西達尼亞騎兵不禁為之大為失色。
而加害者的聲音卻還是那麼悠然自得。
“昨天晚上沒睡好覺,連一向敦厚的人也覺得心情很差哪!對你們來說,這是你們整個生命中最後一次的惡運。”
克巴多的帕爾斯語在魯西達尼亞人的耳裏是一知半解,可是他的意思已經透過他的行動明朗化了。這個男人想拒絕神的使徒魯西達尼亞騎兵。
劍和盾、甲和人激烈地碰撞,鮮血和慘叫聲形成了一道水柱敲打著地麵。獨眼的帕爾斯人對魯西達尼亞人而言無是個災厄。大劍化為風的一部分,以人的速度襲向敵人,仿佛割草似地砍倒對手,幾匹馬頓時失去了騎手,發出嘶鳴逃了開來。
幾件事就在這時候同時發生了。由於克巴多的豪勇,魯西達尼亞騎兵人數不斷減少。在遠處看到這個血腥的場麵,五、六個魯西達尼亞騎兵便想前來幫助同伴。他們人在山丘上,由於前方有懸崖,無法直線跑下。於是,他們調轉馬頭,跑下緩緩的斜坡,想迂回繞過街道前往同伴之處。而當他們來到街道上時,和一個騎著有白色鬃毛的旅人碰個正著。是一個在紅發上包著黑布的十八、九歲的年輕人。
“閃開!小子!”
魯西達尼亞語的怒吼聲似乎比話中的意思更使年輕人心頭冒火。他無言地拿起掛在腰間的大山羊的角笛,往前一揮,剛好就打在正想從他身旁跑過去的騎兵臉上。
被角笛這麼一打,頓時鼻柱斷裂粉碎的魯西達尼亞騎兵發出了短促尖銳的慘叫聲,從鞍上摔了下來。失去騎手的馬並沒有放慢速度,仍然快速地從年輕人的身旁跑過。
“你幹什麼?可惡!”
其他的魯西達尼亞騎兵常激動。他們仗著人多,揮起了白刃逼向年輕人。
敏的年輕人不待敵人包圍過來便快速地一拉繩,轉過馬頭跑了起來。他並不是逃跑,而他的動民很快就明朗化了。猛然追上來揮下白刃的魯西達尼亞士兵,看到了從年輕人的劍鞘揮出的閃光由下往上襲了過來。
魯西達尼亞騎兵從胸口到左肩挨了一刀,噴起了血霧往後仰倒。當他卷起血花和悲鳴跌落地麵時,一個逃命的同伴的馬蹄逼近了。原本那是在克巴多一陣斬殺之後,喪失了戰意逃出來的魯西達尼亞騎兵。
混亂卷起了旋渦。而當混亂平息時,留在現場的隻有強烈的血腥味,以及十個死了的魯西達尼亞人和兩個活著的帕爾斯人。
(三)
“我叫克巴多,你呢?”
“梅魯連。”
年輕人簡短地回答了先自報名字的克巴多,可能是不想有什麼交際吧?可是,畢竟他的身份已經清楚了。
“我是軸德族的族長赫魯達休的兒子。”
“哦,軸德族啊?”
軸德族是威勢橫帕爾斯中部和南部,靠剽盜為生的一族。克巴多當然知道他們。
“那麼,你在這地方幹什麼?”
“找我妹妹。找不到妹妹,我就不回故鄉。”
去年秋末,軸德族族長赫魯達休帶著女兒亞爾佛莉德進行掠奪,可是,在過了約定的日子之後,他們仍然沒有回來。隻帶著幾個部下出去搜索的梅魯連,在旅程的第二天發現了父親和族人的屍。然而,梅魯連就是找不到亞爾佛莉德的遺。將父親的遺運回族裏的梅魯連麵對了選出下一任族長的問題。
“那麼,你當族長不就沒事了嗎?”
“不行。父親留下過遺言,亞爾佛莉德,也就是我的妹妹的夫婿將是下一任的族長。”
“為什麼無視於你這個男孩子的存在呢?”
“因為父親不喜歡我。”
“因為你不可愛嗎?”
原本是開玩笑的,然而,克巴多這一句話卻仿佛在梅魯連胸口刺了一劍般。梅魯連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緊緊地抿著嘴唇,表情看來就像是因為心中的不滿已達到飽和狀態而要爆發一樣。隻見他嘴角下垂,中央部分翹起,仍然一副頗具危險的表情。原本顯得秀麗無比的臉龐因為這個表情變化更加深了人們對他的印象。
梅魯連曾好幾次被酒醉的父親毆打。妹妹亞爾佛莉德看不過去,從中阻攔,於是便和哥哥一起被父親用一隻手打得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