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解放王的審判"在後世就成了代表"公正的審判"的意思。審判大致上總是在總督的階段就結束了,不過,有時候,一些比較麻煩的訴訟就會被帶到國王的法庭上去。在王太子時代,亞爾斯蘭在基蘭港多多少少也累積了些審判的經驗。亞爾斯蘭為了更了解民情,將之活用到政事上,付出了相當的努力。他把那些被認為身份較低的人們的代表召到宮裏來問話。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把用特殊織法織成的垂簾隔在中間,不讓人們看到自己的臉。這不是為了擺架子,而是因為亞爾斯蘭經常帶著耶拉姆或加斯旺德到王宮外微服出巡,他想親自探訪民情;所以,如果讓人家認出他來就很傷腦筋了。
從宰相魯項等人的立場來說,他們並不喜歡亞爾斯蘭微服出巡。如果國王的尊貴之身受到任何傷害,任誰都擔待不起。他們的擔心固然無可厚非,可是,副宰相那爾撒斯卻不像他們那麼操心。
"啊,那是陛下唯一的消遣嘛!而且還有耶拉姆及加斯旺德在,不會有什麼事的。""是啊!陛下的消遣和那爾撒斯不一樣,陛下不會加害到任何人的。""達龍,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呀!我說的話有那麼難理解嗎?"
"不是難理解,我隻是覺得這些話似乎別有用心。""這是我的肺腑之言啊!"
總而言之,亞爾斯蘭王的微服出巡仍然繼續進行著。民眾也總是不知所以然地喜愛這種"隱瞞身份的國王或者王子"之類的事。帕爾斯的吟遊詩人們亦傳述著聖賢王夏姆席德和英雄王凱·霍斯洛在位時隱藏身份微服出巡的事。夏姆席德王是一個如神明般明察秋毫的審判官,人們說"看看夏姆席德的鏡子吧!",意思就是"正義和真實是一定會被洞察分明的"。在帕爾斯,當進行審判時,這句話一定會被拿出來使用。
而亞爾斯蘭的"解放王"這個稱號在他即位之後就不知由何人開始使用了。然而,因為這個稱號太偉大了,亞爾斯蘭實在無法處之泰然。
"陛下從魯西達尼亞軍手中解放了國土,廢止了奴隸製度,光是這兩件事就當得起解放王這個稱號了。"達龍等人雖然極力勸解,可是,亞爾斯蘭就是感到難為情。他覺得,就算是聖賢王及英雄王,如果被人這樣稱呼也一定會感到不自在的。盡管這兩個國王都有著值得接受這個稱號的實力的功績,和他們並列而被歌頌著,實在令亞爾斯蘭無法釋懷。
總而言之,盡管在這個秋天裏擊敗了西方的密斯魯和東方的邱爾克,但是,拿到的東西也隻是一些對方的遺棄物資罷了,既沒有得到一塊領土,也沒有拿到一枚金幣。光是說勝利、勝利,實在也不值得欣喜。
"邱爾克的侵攻雖然規模不大,根基卻很深。我們得多加注意。"那爾撒斯這樣對達龍和奇斯瓦特說道,建議做深入的調查。
那爾撒斯不認為密斯魯和邱爾克是共謀而幾乎在同時舉兵來攻的。這兩個國家相距太遙遠了,要彼此密切聯絡實在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如果帕爾斯衰弱下去的話,這兩國都可以得到利益,不過,如果要以此做為共同的目的,那又未免太抽象了。
或許應該把這件事看成是兩國在偶然的情況下各自采取的行動吧?關於"偶然"這一點,那爾撒斯實在心有所感。
辛德拉是帕爾斯國唯一的同盟國;隻是,再怎麼說,這根線完全係在拉傑特拉王的身上。如果帕爾斯情況不對,他照樣會神色自若地反目相向的。絕對不能讓他這麼做。至少在帕爾斯這邊還沒有調整好到"你要翻臉隨你便"的態勢之前是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在鐵門之戰中,帕爾斯軍俘虜了邱爾克的葛拉布將軍。雖然把他帶到王都葉克巴達那監禁,同時進行一連串的審問,卻得不到什麼成果。除了一點之外。而這一點讓那爾撒斯思索良久。
與帕爾斯有戰爭或外交關係的國家有五個:辛德拉、邱爾克、特蘭、密斯魯及馬爾亞姆。其中特蘭還沒有從三年前的潰滅狀態中重新站起來,有"狂戰士"之稱的國王伊爾特裏休的生死至今仍然不明。而在馬爾亞姆,正如那爾撒斯所期望的,吉斯卡爾和波坦正持續抗爭當中。辛德拉的情況就前所述。剩餘的兩國邱爾克和密斯魯是絕對不能輕忽的。因為這兩個國家沒有參加從帕爾斯曆三二○年到第二年的列國爭霸戰,完全保存了他們的國力。
在聽了那爾撒斯的教誨之後,亞爾斯蘭突然想起了另一個人的命運。
"席爾梅斯大人現在在哪裏?"
亞爾斯蘭既不是預言家,也不是千裏眼。他當然不知道和馬爾亞姆公主伊莉娜一起離開帕爾斯的席爾梅斯現在正在邱爾克國,以客卿的身份重新擬定侵略帕爾斯周邊的韜略。亞爾斯蘭一直想著,如果席爾梅斯回帕爾斯的話,將要以王族的禮遇待之。隻是,席爾梅斯是不可能忘掉過去的一切,厚顏地回帕爾斯的;即使是善良如亞爾斯蘭也了解這個道理。光恁善意和好意是不能治理國家、保衛國家的。
盡管如此,亞爾斯蘭本身卻從來沒有放棄自己圓融的姿態。他繼安德拉寇拉斯之後成了帕爾斯的統治者。他想用一種不同於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方法來統治帕爾斯。
安德拉寇拉斯王並不是不好。三百年來舊王家的統治累積了許多矛盾和不公正,正當整個國家陷入瓶頸的時候,魯西達尼亞軍來襲了。魯西達尼亞就像暴風吹倒老弱的樹木一般破壞了帕爾斯的舊有秩序,而破壞的重建就是亞爾斯蘭的工作。
某一天,那爾撒斯一邊整理調查所得的報告書,一邊對達龍說:
"你聽說了沒?席爾梅斯王子成了密斯魯國王的幕僚,主導著和帕爾斯的戰爭。""這是真的嗎?"
"這是傳聞。可是,這些話不光是出自一個人口中。從去年開始就聽說有一個外國人待在密斯魯國王的身邊了。""那個人應該已經對帕爾斯的王位死了心遠去國外了的。""不見得是永遠的死心啊!"
那爾撒斯微微地皺著眉頭,仿佛在追尋著自己的思緒一般:
"就算是他本人死了心,四周的人或許還會加以煸動。總而言之,他身上流著舊王家血統是不爭的事實,應該有不少人想將這個事實做政治上的利用。""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傳聞中的席爾梅斯王子又是怎麼來的呢?""臉頰上的傷。"
那爾撒斯用手指作傷勢在右頰上劃了一道線。席爾梅斯王子、那爾撒斯、達龍三人各有各的因緣際會。對達龍而言,席爾梅斯王子是殺死伯父巴夫利斯的仇人。
黑衣騎士交抱著手臂陷入沉思。
(二)
"對了,這裏還有一個有趣的報告。"
那爾撒斯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封麵是羊皮紙,裏麵則是絹之國的紙。
"得自邱爾克的客人。"
那爾撒斯所指的是在鐵門被俘虜的葛拉布將軍。由於將軍口風緊得像是上了一道隱形的鎖一樣,那爾撒斯便采用了古老的方式。美女和醇酒使得葛拉布將軍的敵意像陽光下的薄冰一樣溶化了。
"他說在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的身邊有一個右半邊臉用布遮蓋著的外國人。在拜訪他們國家的時候,身邊還帶了個女人。"這個客人頗富驍勇和軍事才能,似乎很得卡魯哈納王的信賴。那爾撒斯這樣告訴達龍。
"看來他已經不再戴銀色麵具了。戴麵具實在是不怎麼通風。""這件事和密斯魯的傳聞不是矛盾了嗎?"
"席爾梅斯王子固然是個人才,可是,沒聽過他還有翅膀的。他不可能同時在密斯魯和邱爾克出現的。""哪一個是假冒的呢?"
"或許兩個都是呢!"
那爾撒斯似乎很愉快似的。不隻是對現在的狀況感到快樂,好象也已經把敵對勢力掌握在手中而思考著策略一樣。達龍是這樣推測的。
"要讓兩個席爾梅斯王子自相殘殺嗎?那爾撒斯。""啊!我的損友啊!"
宮廷畫家愉悅地笑著:
"你真是個能洞悉事態的人啊!既然有那麼好的眼光,為什麼對於藝術方麵的事情就是分不出好壞呢?""這是已過世的伯父巴夫利斯的教育。他告訴過我,接觸難吃的食物和低級的繪畫會使人的感受性變遲鈍,所以盡可能不要去接近。""那麼,關於席爾梅斯王子的事情……"
那爾撒斯微微勉強地中斷了這場對他不利的舌戰:
"找到葛拉布將軍的用途了。我們把那個客人送回邱爾克去。""送回去固然好,但……這個工作要交由誰來負責呢?""和我那爾撒斯一樣,背負著帕爾斯藝術之重責大任的那個人。""……我想聽聽他本人的意見。"
"很適合吧?"
"沒有異議。"
於是,巡檢使奇夫就被選為送葛布拉將軍回到邱爾克的使者。在鐵門和邱爾克軍作戰時,他還很在意邱爾克是不是也有美女,所以,或許他會很高興負起這個使命吧?奇夫率領三百名士兵,而加斯旺德和耶拉姆則被委任為副使,做為正使奇夫的輔佐人員。之所以選擇耶拉姆,那爾撒斯的用意是要他去觀察異國的地理環境。而加斯旺德所代表的意義是要籍著他的存在讓邱爾克知道辛德拉和帕爾斯的同盟關係。當然,如果奇夫忙於他的一夜露水之情的話,統率三百名士兵的實務就落在加斯旺德的肩上了。
"期盼各位平安歸來,好告訴我邱爾克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亞爾斯蘭雖然喜歡旅行,但是,因為人在高位而無法隨心所欲。他打從內心羨慕耶拉姆。年輕的國王在送了臨別贈言給三個使者之後,奇夫意味深長地回答:
"就交給我們吧!我們會在那個國家四處看看,為陛下尋找一個適合的女性。"一部分的廷臣掀起了低語的聲浪。在國王麵前開這種玩笑實在是不怎麼適合,可是,經過無數次戰役和玩笑淬煉的年輕國王卻隻是豁達地笑著回答:
"我就愉快地等著吧!反正邱爾克的第一美女一定是奇夫自己占用了,我隻要第二美女就可以了。"以獨眼克巴多為首的武將們聞言掀起了一陣哄堂大笑,帕爾斯第一風流男子喃喃說著"不勝惶恐",從禦前退下了。
一行人出發的日期訂在十一月二十日,亞爾斯蘭從謁見室回到自己的房間。這間書房兼談話室的房間是他從王太子時代就使用的,在厚厚的絨毯上放著幾個刺繡的椅墊,此外還放有絹之國的黑檀桌、地球儀、細致畫作及食盤等。感覺上是一個令人身心舒暢的房間,還可以俯視中庭的噴泉。亞爾斯蘭靠著一個椅墊坐了下來,仿佛陷入了沉思。不久之後,門被打開了,耶拉姆探出了頭。
"陛下要不要喝一點東西?"
"謝謝你,不過,你現在不適合插手這些事吧?旅行的準備工作做好了嗎?""請不用擔心。為陛下送飲料的時間還是有的。"耶拉姆的手中已經拿著一個銀製的水瓶了。亞爾斯蘭點點頭,要了一杯溫熱的綠茶。年輕的國王以下巴承接著綠茶的熱氣,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開口道:
"廷臣們是怎麼看待奇夫大人的玩笑的?"
"宰相魯項大人的表情好像是有些困惑。"
"魯項是可能會有這樣的反應的。他每天都要我趕快娶個妻子,隻是如果我匆匆忙忙結婚的話,不就沒有生命的意義了嗎?""您就安心地退出,所有的事情交給那爾撒斯大人好了。不是應該這樣的嗎?"耶拉姆曾聽那爾撒斯說過,國王的婚姻是政治上的事,不光是看個人的喜惡。而既然是政略上的婚姻,或許可以選擇先王的遺孤吧?
和安德拉寇拉斯與泰巴美奈王妃所生下的女兒結婚生子,如果生的是男孩的話,就有繼承王位的資格了。而如果亞爾斯蘭是這個孩子的父親的話,新舊兩個王朝就可以因為血緣而確實結合。那爾撒斯想到的是"正統的血脈"一事,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在政治上並不是全然無意義的。在其他各國也有原本兩個彼此憎恨、抗爭的王家因為婚姻而融合在一起的例子。
這個時候,那爾撒斯和達龍正在王宮的走廊上走著,就這件事低聲地交談著。他們也看出了奇夫的玩笑中所隱含的意義。達龍說道:
"那爾撒斯,依我的想法啊,亞爾斯蘭陛下的心中已經有人了。""你是指魯西達尼亞的見習騎士嗎?"
那爾撒斯毫不做作地回答,達龍苦笑著:
"什麼?你也注意到了?"
魯西達尼亞的見習騎士愛特瓦魯,也就是和亞爾斯蘭同齡的少女艾絲特爾,在聖馬耶爾城的攻防戰中,還是王太子的亞爾斯蘭和她相遇,同時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艾絲特爾護送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的遺體回到故國去了。之後的三年,亞爾斯蘭從來沒有提過艾絲特爾的事情。達龍擔心的是,亞爾斯蘭把這件事藏在心裏麵了,然而,那爾撒斯的意見卻有些不一樣。
"那就像麻疹一樣,還不算是戀情。"
"是嗎?"
"如果這樣的感情就可以讓兩個人結婚的話,奇夫一年都可以結五百次以上的婚了。""你舉的例子未免太極端了吧?"
"因為舉的例子越極端越容易讓人明白啊!"
(三)
"那爾撒斯,你有什麼對策?"
"現在還沒有辦法下定論。"
"難道要等對方有所行動嗎?"
"唔,我們沒有必要要先采取行動,而讓對方洞悉我們的缺點。"越是騷動,對方越是在心裏竊笑。因為,引起騷動就是對方的目的所在。隻要裝著什麼都不知道,讓對方在等得不耐煩的情況下先行出手,這個時候,就可以逮個正著了。
"不管怎麼說,陵墓受到破壞總是讓人心裏不好受。沒有必要去責怪管理官費爾達斯,不過,要他今後嚴格警戒。這樣就可以了。""是的,陛下。"
亞爾斯蘭的判斷力沒有絲毫的偏頗,而且又顯得極為穩健,那爾撒斯不禁在心中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