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舊樓住著詩與園丁(1 / 3)

舊樓住著詩與園丁

主義之扉

作者:阿蛙

作者有話說:寫這篇文的時候還發生了一個小段子,當時剛好和父親去開家長會,路上我父親忽然遙指著一個背靠著一片矮山、爬滿了爬山虎、三層的磚瓦樓群,動情地說:“那是我們高中時的教室,想不到還在啊。”目光之中充滿了懷念之情。我說:“食堂被人承包了,現在那裏是豬圈。”父親:“……”

我的青春是一座單薄而貧瘠的莊園,這個有點惡劣的園丁,魯莽地推開了我青春的門戶。

1.林勁粉墨登場

“小林呀,身為一個現代青年,要樹立科學的價值觀,不要唯心主義,不要搞封建迷信,你可是一個光榮的人民教師,怎能像你奶奶一樣愚昧無知呢?”羅校長皺著眉頭,一臉忍耐地說。

林勁站在邊上,翻著白眼,一臉晦氣:“那您的意思是,不給換教室,三班繼續在鬼屋上課?”

聽了這話,羅校長幾乎要跳起來:“什麼鬼屋,那是生物實驗室!你有閑心思想七想八,不如多想怎麼提高教學質量!”

林勁鼻子裏出了一聲冷哼,轉身就走,羅校長在後邊跳腳:“林勁,你什麼態度!”

門猛然被拉開,躲在門口偷窺的我被撞了個正著,手中的一遝作業本差點撒出來,看了他一眼,我哆哆嗦嗦地說:“收,收齊了……”

林勁心情極差,看到是我,罵人的話隻做出了一個口型,咽下去了一團火,說:“放桌上。”

我便小跑著將那一摞作業本放了上去,又偷看了一眼羅校長,電風扇吹得他頭發直翻,像一頭狂亂的獅子。

我叫秦晉,十六歲,高一學生,優點是性格溫和、大度而包容;缺點尚未發現。開學後,二十二歲的林勁粉墨登場,班上被軍訓折磨去了半條命的女生突然滿血複活,發出一連串帶顫音的哀號,真是帥慘了!

林勁高挑秀雅,玉樹芝蘭,站在講台上居高臨下望過來,眼神淡漠又有些不耐煩,這麼酷的精英的範兒,讓班上沸騰了好久。

但是這股熱情,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每當要上林勁的課了,班上就湧現出大片大片架不住瞌睡君勾魂攝魄功力的學生。嗬欠是具有傳染性的,一呼百應。站在講台上,林勁看著那些女生的櫻桃小嘴張成一張張此起彼伏的血盆大口,說不心寒是假的。

他冥思苦想好多天,找我這科代表要來了大家中考分數單,看著那些高分他迷茫片刻,卻猛然間醍醐灌頂:啊,原來是這樣!

這群女孩子是被詛咒了。

白沙中學是所百年老校,教學樓、宿舍非常老舊。校長在一次被破門縫裏忽然卷進來的北風吹走了假發後,終於決定將教室修葺一新。林勁以全區第一名高考畢業,沒趕上幾年後教學樓的全麵整修,便宜了我們這群後輩,他怨念頗深。

老樓要裝修,許多班級都沒教室可用了,我們高一3班便這樣搬進了生物實驗室。除了顯微鏡,生物實驗室最值錢、最顯眼的就是那兩具骷髏架了。林勁第一次來上課,就看這兩具骷髏架不順眼,讓班長處理掉。年段的生物主任聞訊匆匆趕來,與他吵了一架。唉,我雖貴為數學課代表,這次也不能讚同林勁。

真人骨架價格昂貴,生物老師如此珍惜也是意料之中。可是後來我才得知,生物主任也是白沙老校友,中學時代幾個趣味相投的好友,當時大家說死後便將器官捐贈,遺骨就留給學弟學妹們研究。一語成讖,後來他們畢業旅行發生意外,僅生物主任一人幸存。

可是林勁不近人情,說什麼也不讓這些骷髏繼續擺放在這裏,繼續禍害女生們的成績。如果不是被詛咒了,為何她們一上課便昏昏欲睡,考試成績也大打折扣?最後,林勁還很“好心”地建議生物主任將這兩具骷髏搬回他自己家私藏。

生物主任凶相畢露,說林勁要是敢打標本的主意,就與他同歸於盡。

林勁低聲輕笑,不置可否。

我為林勁感到心酸。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根本就不是什麼詛咒。

僅僅隻是因為,林勁是教數學的。

可是林勁才二十二歲,(對於我這十六歲的人來說有點老,可他覺得自己還年輕)鋒芒銳利,自視甚高,死也不信是自己講課沒魅力。

白沙中學雖說到高二才會進行一場浩浩蕩蕩、東飛伯勞西飛燕的文理分科,但“奇數班是文科班預科”這種傳統延續了許多年。現在的學生都心裏有譜,許多人一開始便在心中涇渭分明、知道自己要走一條怎樣的路。當然了,也不排除中途遇見了某些人,就鬼迷心竅地跟著人家拐了個彎,走上另一個人生的岔路口。

我們班一共四十七人,女生三十一個,這樣一個陰盛陽衰的準文科班,對數理化生這些理科性質的課程充滿了深切的排斥。林勁再怎麼玉樹臨風,也架不住函數的畸形變態,與諸生的相處日久生蟲,到了一個不可逆轉的地步。

大家都不喜歡數學課,我這個數學科代表,也當得索然無味。

在走廊的另一頭,班長柳茵子正在組織班委開班會,起初我本來興致勃勃想要跟著去,可柳茵子看了看我,突然冒出一句:“這次班會隻是常委召開,科代表就不用去了。”

我悻然止步,可語文科代表,她的好朋友劉嬙也在裏頭啊!

2. 訣別酒

我站在門口,望向開會的走廊盡頭,聽不清她們說了些什麼,柳茵子正口若懸河,其餘女生們微微頜首,認真傾聽。

可能我眼中的羨慕之情、失落之情太明顯了,林勁從身後拍了拍我的肩頭,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我甩開了他的手,我可不要被人同情。

林勁也似乎不太喜歡班長柳茵子,望著那個方向冷笑著說:“哼,‘柳茵子柳茵子’,聽起來像個東瀛友人。”

聽了這話,我小聲替她辯解:“她全家都是中國人。”

林勁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臉莫名有些發燒,強調了一句:“真的,我去過她家。”

可這句話簡直是畫蛇添足,林勁笑得更加不懷好意了。

下節課就是數學課,上空間幾何,我忽略了林勁的笑,去樓下借尺規教具。

班上的木質大尺規被耗子磨牙把上麵的尺度給嗑花了,看不清數據。林勁這人又吹毛求疵,不肯用這等殘廢的工具,我三天兩頭去柳茵子那裏申請班費買新工具,可她總是拖拖拉拉,說“再等等”、“先暫時去隔壁班借用一下吧”、“要不然你自己鋸塊木條做一個”這種推諉之辭。

在手工失敗後,我找到一個熟人。六班的班長蕭瞬與我外婆是同鄉,小學時候某個暑假我釣魚時在江邊遇上了他,他向我借過半條蚯蚓。聽過我的請求,他便痛快地答應了,好在我們兩個班級數學課表上不衝突,我可以去借用。

六班分到的教室是一個地下室,每次我都要從六樓跑到負一樓,下課後再逆著人流、一路分花拂柳再給送回去,這整天跑來跑去,我的小腿肌變結實不少。

我們學校人口特別多,食堂有限的座位非常緊俏,去晚了的人想吃飯,非站即蹲。今天我幫林勁去辦公室撕數學新習題冊後的答案,便沒有上最後一節自習課,幹完活就直接奔赴了食堂。窗明幾淨、地上光滑的食堂裏空蕩蕩的,打完飯後,近水樓台先得月,一口氣占了四個位置,看著窗外隻覺秋高氣爽,心情倍兒棒!

就像大學生自習室占座一樣,我也非常無恥地用自己的飯勺、碗蓋、一件外套、一個帶殼煮雞蛋占了四個位置。即便被人罵“站著茅坑不拉屎”,我也一直堅守在空桌邊,與各種企圖侵占這四個座位的人作不懈鬥爭,好幾次差點打起來。

果然,柳茵子、劉嬙等人來的時候,食堂早已人山人海,座無虛席——當然,除了我這裏。我向她們揮著手,招呼她們來這裏坐。她們有四個人,我毫不猶豫地讓了寶座,自己站一邊吃。

她們施施然坐下,道了謝,劉嬙說她想喝綠豆沙,我立即自告奮勇去幫她買。我插隊買了四杯冰沙,差點被一個一米九的體育生爆打,興衝衝跑來的時候,我聽到柳茵子不屑的聲音:“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就算還剩班費,我也不會浪費錢給秦晉買東西。林勁的狗腿子,見了就煩,整天唯唯諾諾,真沒出息……”

其餘三個女生連聲讚同,笑聲一片。

我拿著四杯冰沙,在那邊站了許久,化掉的冰將我的掌心凍得有點發疼。我不好意思將零食送過去,也不能一走了之,我的碗蓋、外套還在她們那裏占座呢。

在我們班,理、化、生三科老師都隻是打醬油的,無論黑板上力學分解圖如何精彩,化學反應如何豔麗迷人,在那群女生眼裏,這不過都是馬戲與天書罷了。在往辦公室送作業的時候,我聽到老師們的抱怨之聲:這幫孩子小小年紀,站隊站得很分明嘛!我們曆史老師,一個溫文儒雅博學的大叔,他公然被理科生們叫“文傻”……可是不管你是文科還是理科,高考都是要考數學的呀!

我就這樣一直同情著林勁,故意不去想自己的可悲。

突然有人一拍我的肩,我的心幾乎從嘴裏跳出,那個體育生追殺過來了!我驚惶地轉身,卻見林勁站在我身後。

我突然一陣心酸,有種見到親人的感覺。我們這不受歡迎的老師與科代表,隻能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