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知美好因初見,何苦秋風棄畫扇。”——杜若上(第二卷˙第二話「夜鶯」)
穿過大街小巷的馬車隊伍,正浩浩蕩蕩地前往近郊的醍醐竹苑。瞳,作為仲人[1],自是傍在迎娶伊都姬的馬車一側。空蕩的車身前,飄搖著綢質的白色紗帳,引得民眾一路諸多熱議。
鬆平大人的屋敷卻門可羅雀,與平日素貌無多變化。隻在新間的壁龕上掛著高砂尉姥的畫像,又於周圍照例擺放起龜與鶴的蓬萊山形盆景[2]。而大人尚不在其內。
醍醐竹苑之徑,仍是彌散著熟悉的竹葉清香,隻因耳畔不再響起悠揚的笛音,顯得失了靈氣。深處的籬笆上依舊攀著枯瘦的朝顏,藤蔓之上掛滿幹癟的果實,似是一夜逢霜垂落了腦袋,與簾上繡著的下垂藤紋[3]一般,萎萎衰衰。
“鬆平大人府上來人迎娶,伊都小姐敬請出閣——”小侍蹊蹺地向內張望,卻不見小童迎麵而出。眼下這般零落狀況,瞳也深覺不妙,遂命了綾衣入苑打探。
怎想苑內早已空無一人,隨行嫁妝更不用說。待到綾衣搖頭示意而出,手邊隻是找到了一本曲譜,便期期艾艾而道:“大人,不好。這位伊都小姐想是連夜道行了…”
原未曾想,這位小姐的性子比起由希子當是更勝一籌。
於是接過此書翻閱起來,見封麵書著「體源抄」名錄。當中記載了六種雅樂曲調,可謂集和曲,唐曲與高麗曲的大成之作。又見其間夾雜了一紙曲譜,名為「梔之曲」。憶起那日離去之時,她曾用龍笛演奏過,那番悲戚的意境至今難忘。而此曲譜與眼下珍貴的抄本,竟都未攜去,難道…
“眾侍衛,隨我一同前往郊野深處,找尋伊都姬的下落。綾衣,你速去鬆平大人屋敷稟報!”不待眾人反應過來,便沿著蛛絲馬跡奮力追去了。
與此同時,眼下也正是各藩大名於江戶參勤之日。各地的騎兵隊,步卒隊,長矛隊,各個高頭大馬,相貌堂堂,無不出盡風頭。而昨日既已抵達江戶城的鍋島大人,此時亦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由希子的風輦一路由江戶城行至鍋島氏屋敷,也不由得令人淩亂起來。
六日之夜,月光皎潔,灑滿了江戶城的每一個角落,實在讓人藏不住心事。偶有夜鶯鳴唱,才啼破了這清輝如水的夜色。
醍醐竹苑之外的籬笆上,朝顏盡數深垂臻首,與苑內清冽的曲調相顯淒涼。遠處又隱約傳來馬嘶之聲,隨著笛音的高昂激旋,那聲音也逐漸明朗起來。馬背上是位身著鎧直垂陣羽織的男子,正急急趕來。馬匹一路的狂奔,揚起了身後一陣陣濃塵。
“杜若,吾妻杜若!”剛到苑前,未及停穩,便一個翻身跳下馬背。
隻是一聲熟悉既深情的呼喚罷,苑內的笛音便驟然消散。小姐不顧掩麵遮羞,便掀開簾帳與那人相視而泣。心底潮起的濃濃情意宛如三月枝頭蔓延開來的花海,層層疊疊將兩人圍住。
“夫君,信杜若嗎?”埋在戀人溫熱懷中的小姐嗚咽著抬起頭,卻不想悲淚早已浸濕了戀人的衣襟。
“當然。”那人扶正了額上的引立烏帽子,疼惜地望著她。
“明日此時,妾身恐再也無法吹奏於夫君大人欣賞了,這支龍笛還請您伴身收著…”戀人濕熱的雙唇緊緊貼住她,無法繼續言表。
“卿鍾愛為夫嗎?”男子的唇又輕輕與她分開,含情脈脈地問道,“我們彼此有過誓言,除非天人永隔,否則你我之情將永無絕期。又言,既然命運讓我遇見你,就要我終生鎮守在你身邊。然而,我倆尚未步上幽明異路,為何卻要各分東西?若果真一夜夫妻百日恩,卿要單赴黃泉,為何卻將為夫視作同林鳥?”
原來,男子早就看穿了小姐此言之端倪。一麵用指尖溫柔地劃過她沾滿淚痕的雙頰,一麵悻悻而言:“卿將欲去赴黃泉,為夫哪有不追隨的道理!”言畢,緊緊將她攬入懷中。